冬夜，这个时间，街道上一片静谧。慕容瑶独自走在街头，她紧紧地裹着那条驼色羊绒围巾，抵御着寒冷的侵袭，呼出的白气在路灯的映照下，如同一团轻烟，缓缓升起，然后又渐渐消散。
慕容瑶迈着沉重的步伐，无论是工作还是……都掏空了她的内里，她觉得自己空空的，需要食物的抚慰，快步朝着她常去的那家店走去。
当她推开店门时，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稍稍停顿了一下。店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严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店里的灯光柔和而明亮，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慕容瑶环视四周，发现店里并没有太多的客人。只剩下在角落里，有一桌客人正开心吃着菜喝着酒，热烈地交谈着，而在收银台旁边的几张空桌上，几个服务员正凑在一起刷着手机。
后厨传来一丝淡淡的蒜末爆香的香气，若有若无的味道中还夹杂着豆瓣酱、干辣椒的辛辣味，让人垂涎欲滴，应该是那桌客人点过水煮肉片？
慕容瑶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熟悉的味道，心中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哟，好久没见你了！”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店内的宁静。慕容瑶循声望去，只见老板正从手机游戏中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他的眼角新添了几道皱纹，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显，但那双眼睛依然像以前一样明亮。
慕容瑶脱掉外套，选了靠窗的老位置，既能看到外面的景色又能稍微温度低点，是个空调吹不到的地方，不会难受。
窗玻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窗外一盏路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今天吃啥？” 老板两手飞快地操作着游戏界面，眼睛却看向慕容瑶。服务员们见状都默契地没动——能让老板亲自招呼的，都是老熟客。其中有俩老服务员都认识慕容瑶了，新来的年轻服务员倒是没怎么见过她。
“这个点了，”慕容瑶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时间，语气里带着叹息和加班的疲惫，看着菜单纠结中。指尖在菜单上无意识地摩挲。菜单边角已经卷起，油渍晕染开的痕迹显示着最受欢迎的几道菜。
老板的手机突然爆发出胜利的音效。“漂亮！”他暗暗挥拳，锁屏起身，“哟，我才发现都这个点了，你这是加班了？要不要来点肉？今天牛肉不错噢，贵州的黄牛肉，补充点能量。”
“大晚上吃牛肉，我怕会消化不良。”慕容瑶很苦恼。
“你们这些年轻妹子就是这样，怕胖，”老板心领神会，眨了眨眼，“炒个嫩牛肉，少放点盐，配一点点米饭，再送你两片生菜，咋样，健康不？”他边说边比划着“一点点”的手势，粗糙的手指关节在灯光下很明显。
慕容瑶闻言笑了起来，“没想到啊，老板，你很懂嘛。”
“那可不，”老板爽朗的笑声惊醒了趴在收银台打瞌睡的橘猫，“我这里，现在可多白领来吃饭，点的单每次都能看到备注，‘少油少盐少糖’‘半碗米饭’”他夸张地模仿着，“见多了就知道了。再说了，你这个点都来吃夜宵了，还管什么胖不胖的。”
“有道理，”慕容瑶认同地点点头，把菜单推回去，顺手也撸了一把橘猫的脑袋，“诶，我就要你说的这样。”
“好嘞！”老板高声应道，然后迅速从柜台后走出来，快步走到传菜窗口前，扯开嗓子大喊一声：“来单啦！”
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仿佛能穿透墙壁，一直传到后厨。厨房里的厨师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声呼喊。他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后院门口，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吞云吐雾，享受着片刻的清闲时光。
直到老板的声音再次传来，厨师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了一眼传菜窗口，然后不紧不慢地按灭了烟头，站起身来，缓缓走进厨房。
厨房里一片安静，只有煤气灶被点燃时发出的“噗”的一声轻响。蓝色的火苗瞬间燃起，像一条灵动的小蛇，迅速舔舐着锅底。
慕容瑶没有打扰橘猫的睡眠，凑近给它拍了个特写照，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缓缓坐了下来。她的目光有些失神，像是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
此刻，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便利店还亮着灯，那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远处的写字楼里好几层楼依然灯火通明，外面的霓虹灯牌不停地闪烁着，与这漆黑的夜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铜铃又响了，紧接着，门开了。
“欢迎……”老板正在交代服务员上菜，抬头看到来人，话音戛然而止。
一个年轻服务员正端着一小盘素炒生菜往慕容瑶的方向走，却在半路停住脚步，来人身型高大，有着俊朗的外表，一身看上去很贵的衣服，她呆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慕容瑶身边，把菜放下就走。
慕容瑶听见铜铃声就已经抬头看了过去。
萧莫静静地站在门口，整个人的气质和店里风格完全不搭，仿佛走错了地方。他的藏青色西装外套完全敞开着，露出里面黑色的衬衫，领带早已被他扯掉，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被解开，微微敞开的领口，让人可以瞥见他那凸起的喉结，清晰的下颌线，在暖色调灯光的映照下，为他增添了一抹性感的气息。
他的大衣外套搭在臂弯处，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而他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显，泛着青色的光芒，尽管他的眼下有着明显的阴影，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颜值。相反，这种略带疲惫的模样，反而给他带来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是？”老板满脸狐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他看了看慕容瑶，又看向箫莫，随即恍然大悟，“小萧？”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拖鞋在地板上啪嗒作响。
萧莫的目光落在慕容瑶身上，喉结动了动，看向老板，“老板。”
“诶诶，真的是你，我之前在新闻上看到你，还认不出来了咧，” 老板热情地拍着萧莫的肩膀，不由分说把他往慕容瑶那桌引，“对了，你是不是之前也来过？”
萧莫望着慕容瑶，站在她的旁边，头转向老板，“是来过……”
\"就一次！\"老板夸张地竖起一根手指，一种猜对答案的喜悦，“我就说嘛，当时还想谁家小伙这么精神，看着眼熟……”
他突然顿住，猛地拍了下脑门，“等等！后来是不是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经常来打包‘特制套餐’？”
“那是我助理。”萧莫放下自己的外套，解释道。
慕容瑶愣了愣，三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像突然接通了某种隐秘的电路。
“我就说嘛，这特制套餐还是当年你俩搞出来的，”老板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嘴角越咧越大，“嘿嘿，你俩啊……”他搓着手，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这么多年……”
“老哥！”角落里那桌客人突然高声呼唤，打断了老板即将脱口而出的感慨。
老板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临走前冲萧莫挤挤眼睛，“还是老样子？特餐？”
萧莫点点头，老板哼着小调走向后厨，路过收银台时顺手撸了把橘猫的脑袋。
萧莫回头笑着点头。
老板边走边对着厨房喊着单。
“你胃......”慕容瑶的目光落在他左手压着的位置。
“没喝酒。”萧莫扯松领带，喉结动了动，又怕她不信，“王特助盯着的。”
“那就是咖啡过量。药呢？”慕容瑶转头对着服务员的方向喊道，“姐姐，这边要点开水，他要吃药。”
她太熟悉这些症状了。
萧莫伸手去拿大衣，突然一阵痉挛让他弯下腰，整个人微微躬起来。慕容瑶抢先抓过他的大衣，在口袋里摸到熟悉的药板——铝箔包装已经被体温焐热。药板上全是英文，没有中文标签。
“几颗？”
“两颗。”萧莫接过服务员小跑送过来的温水，玻璃杯外壁很快凝结出水珠，“谢谢。”
服务员摆摆手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你这样几次了？”慕容瑶皱眉。
“……这周第三次。”他乖乖交出手掌，看她掰出两片药放在自己的手心。
温热的触感，两人都愣住了。年轻服务员正端着小炒嫩牛肉过来，热气腾腾的盘子放在桌上，另一只手端着盛了一点米饭的碗放在慕容瑶的面前。
女孩好奇地打量着萧莫，又看了看慕容瑶，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萧莫乖乖吃下药，放下水杯。
“加班了？”他试图转移话题，笑了笑，从筷筒里抽出两根筷子递给她。慕容瑶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这是胃痛和咖啡因过量的双重症状。
“没吃晚饭？”慕容瑶把两盘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刚吃药，吃点东西垫垫。”
“吃……”萧莫想说吃过，看到慕容瑶不相信的表情，“没吃多少。”
“王特助呢？”慕容瑶继续追问，“他没给点餐？”
萧莫心虚地拿起筷子，准备夹菜，“点了，但开会结束凉了。”
服务员很有眼色，快速拿了一只空碗过来。
“谢谢。”萧莫对着她说道。
“再点啊，还有，你不会只吃了糖？”慕容瑶惊讶又无语，声音拔高了八度，心疼地说，“还喝咖啡？”
萧莫的筷子停在半空，讪讪地说，“开会忙……”
“你厉害，”慕容瑶嘲讽，夹了满满一筷子牛肉放进他的碗里，“先吃点吧。”
“你怎么也加班这么晚？”萧莫低着头，端起碗，动起筷子，他突然想起什么，“你和沈甜的小组合并的事？”
慕容瑶的筷子顿在半空，偏着头看他，“你知道？”
萧莫夹着碗里的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转头望着她，直白地说道，“你们管理层知道我在清理门户，想赶在风暴扩大前完成合作，免得殃及池鱼。”
原来如此，难怪会这么突兀。
“但是，那也可以直接要求我们组同时做你们的项目，”慕容瑶也吃着牛肉，转回头望着他的脸，疑惑地问道，“这个节骨眼合并，有这么多人呢，不是反而容易出问题？”
“模糊视线。”萧莫放下筷子，回望着她，两人视线交汇，看着彼此。
“谁的？”慕容瑶不懂，问出口就反应过来，“你是说，萧生？”
“三叔伯那派的人本来就在拉人站队，”萧莫挑眉，这个表情让他瞬间变回学生时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他们之前就和严新合作过几次，严新并不打算站队，既不得罪他们，也不得罪我。”
“展现出我们公司内部也出现问题了，烟雾弹，自顾不暇，”慕容瑶冷笑，忍住脾气，转回头盯着碗里的菜，“我频繁争取处理举报者这事怕是也被利用了。”
萧莫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他望着她的侧脸说道，“举报那件事对你影响不会那么快消散……”
“不需要，”慕容瑶果断拒绝，盯了他一眼，眼神里是拒绝，“你别插手。”
这时，老板端着托盘走过来，打断了两人渐入佳境的谈话。他动作娴熟地将热气腾腾的山药粥稳稳摆在萧莫面前，几碟精致的配菜则放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
\"你还是老口味。\"老板用围裙擦了擦手，目光在萧莫身上停留片刻，语气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感慨，\"就是人变了样。\"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萧莫笔挺的西装领口，\"当年那个穿着校服的毛头小子，脸上还经常挂着彩，现在倒是人模人样的。\"老板咧嘴一笑，露出几颗不太整齐的牙齿，\"大老板了。\"
萧莫无奈地摇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那段黑历史总有人记得。
慕容瑶抿着嘴在一旁轻笑，眼角挤出几道细小的纹路，她轻声说，“老板记性真好。”
“你们慢慢吃。”老板很识趣，感叹两句就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人。
萧莫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山药粥。米粒和山药丁混合，浓稠的汤汁翻滚着，散发出熟悉的香气。他突然笑出声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老板以为我欺负你？”
“然后看到你给我补习英语，人都懵了。”慕容瑶自然地接上他的话，眼睛因为回忆而闪闪发亮，“你还嫌弃他店里的菜品少，又洁癖发作，对着桌子板凳擦了整整三遍。”她模仿着当年萧莫皱着眉头的样子，“老板直接毛了，差点把我们赶出去。”
“后来他非要我们天天来，还给打五折。”萧莫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米香在舌尖化开，暖流从胃部蔓延到全身，连带着心情也明朗起来。
“因为这里有直达学校的公交。”慕容瑶夹了块泡菜，清脆的咀嚼声让回忆更加鲜活，“还能吃到各种时令菜。春天有香椿拌豆腐，夏天有凉拌苦瓜，秋天......”
“他发誓要让我开眼界，”萧莫笑着接话，指着墙上那张褪色却一尘不染的菜单，“每天变着花样做。”他突然想起什么，\"记得吗？有一次他特意为我们做了荷叶粉蒸肉，结果蒸过头了，上面的米粉全水呼呼的，硬说是新发明的‘水润版’。\"
慕容瑶吃掉一片翠绿的生菜，微笑着点头。
“那会儿店面只有那么一点，”她的目光越过萧莫的肩膀，望向现在被改造成装饰区的位置，“还给我们留了专属座位，”她的声音轻柔，“那里吧，擦得锃亮。我记得阳光总是从那个位置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我的英语书照得发烫。”
萧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现在那里摆着一盆茂盛的绿植和几个复古的铁皮箱子，但在他脑海中，依然清晰地浮现出两张并排的木板凳，一张布满烫痕的旧桌子，还有地面上随着时间缓缓移动的光斑。
服务员们悄悄和老板八卦两人，像是吃到什么大瓜，个个眼睛亮极了，不时发出压抑的笑声。老板打发掉他们，在柜台后哼起了小调，是十年前的流行歌。接着操作着电脑，放起了老歌。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人群里 敞着一扇门
我迷朦的眼睛里长存
初见你蓝色清晨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多幸运 我有个我们
……”
窗外，那盏坏掉的路灯突然闪烁几下，竟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