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无声地洞开。
白色的人影站在门口。
帽檐压得极低,医院走廊顶灯的光芒被遮挡,大半张脸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只余下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冰冷。平静。毫无波澜。如同两口不起一丝涟漪的深井。
正穿过病房的空间,静静地落在他身上,落在他胸口那刚刚显露、还带着仿佛能灼伤人指尖余温的“明晚”血字上。
林小山的心脏如同被这冰冷的视线死死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瞬间冻结了全身血液!肌肉紧绷得几乎要撕裂刚缝合的伤口,剧痛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强行压了下去。
是他!就是这个穿白大褂的人!在自己昏睡时潜进来,画下了这死亡的标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沉重的医疗仪器还在发出单调的嗡鸣,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夕阳最后一丝昏黄的光透过百叶窗,无力地在墙壁上切割出斑驳的条纹。
那双眼睛的主人没有丝毫动作,没有逼近,也没有退却。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冰冷的、无声的鬼魂。压迫感却如同实质的冰水,从门口汹涌地灌满整间病房,沉重得让林小山几乎无法呼吸。
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林小山强迫自己微弱地吞咽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试图撕开一点缝隙。
“小…小妹……”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被恐惧和急切灼伤的痕迹。他猛地昂起头,完好的左手五指死死抠进身下病床薄薄的棉褥里,指甲几乎要折断。“她……在哪?”
门口的“医生”没有回应。
依旧沉默。
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在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缓缓移动,似乎在审视一件即将处理的标本。目光最后停留在他胸口那歪斜的“明晚”二字上。
那死寂的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它在无声地宣告:你知道了又如何?你问又如何?砧板上的鱼肉,没有发问的资格。
林小山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肺部撕裂的伤口,血腥气又一次涌上喉头。绝望如同黑色的浪潮,即将彻底淹没他残存的意识。
就在这时。
门口的人影终于动了。
动作极轻,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没有靠近病床,反而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手——一只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个装满无色液体的玻璃瓶,瓶身上贴着印有“葡萄糖注射液”字样的标签。
他的目光,从林小山胸口的“明晚”血字上移开,落在了林小山的脸上。平静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细微的、近乎残忍的考量。像是在权衡,是在此刻兑现死亡的承诺?还是……留待明晚?
林小山死死盯着那瓶透明的液体。
葡萄糖?
表面是营养液,是最常见的医院补给品。但在这里,在这个“医生”手里,在这个布满“明晚”标记、杀机四伏的时刻……
毒药?
某种能让他悄无声息死去的催化剂?
手套包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瓶壁。那细微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仿佛死神在擦拭他的镰刀。
空气绷紧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沙漏中最后的沙粒在坠落。
终于!
那人动了!
不是走向病床,而是猛地将手中那瓶葡萄糖注射液塞进了自己白大褂宽大的口袋里!动作利落隐蔽!紧接着,他倏然转身!动作快到留下一道模糊的白影,径直冲进病房与门外走廊形成的角落阴影里!
那边,通向污物处理间和医护人员休息区的狭道!
“站住!!!”
几乎是同一刹那!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病房门口的另一侧轰然响起!伴随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是张建民!
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另外两名便衣刑警!显然早有布置!张建民拔枪在手,眼神锐利如电,枪口稳稳指向那个白色身影消失的角落阴影!两名便衣反应极快,一个猛扑向阴影角落,一个闪身护在张建民侧翼!
“不许动!警察!”
追捕声、沉闷的撞击声、低沉的呵斥声、还有隐约的扭打挣扎声瞬间从那条狭小的通道里爆发出来!
林小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肌肉紧绷!左手紧紧攥住床沿!抓住了?!一定要抓住那个恶魔!
混乱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一声短促、带着痛苦的闷哼之后,挣扎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一个便衣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丝挫败和汗珠,大步从阴影通道里走出来,对着堵在病房门口的张建民快速摇了摇头:“跑了!妈的太快!后面有个后窗通防火梯!”
张建民脸色瞬间铁青!眼神如同淬了冰,锐利得扫过整间病房,最后钉在病床上几乎僵直的林小山身上。
“怎么回事?!”他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压抑不住的雷霆怒火,显然是听到了之前的动静才带人冲过来的。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咳!!!”
林小山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煮熟的虾米!完好的左手死死捂住嘴巴,指缝间瞬间溢出暗红的血沫!他咳得撕心裂肺,脸色由惨白迅速转为一片骇人的青紫色,胸膛的震动几乎要将伤口再次震裂!身体痛苦地抽搐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剧痛!窒息!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悸和急切!
刚刚那个“医生”塞进口袋的动作……那瓶葡萄糖……他不是要给自己注射!
他是要……处理掉?
张建民带人冲进来前的一刹,那家伙迅速处理了“证据”?
那瓶液体!是关键!
护士闻声冲了进来,看到林小山这骇人的模样,脸色大变!
“快!吸痰!氧气!”她急声喊着,手忙脚乱地操作设备。另一名护士也跑了进来帮忙。
小小的病房顿时一片忙乱。
张建民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堵住了所有质问,他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锐利如刀,紧盯着在护士按压下痛苦挣扎、却依旧在猛烈呛咳的林小山。在那撕心裂肺的咳喘间隙,张建民捕捉到林小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艰难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死死地瞄向他白大褂口袋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单纯的痛苦,更多是一种极致的警告和提示!
口袋?
葡萄糖瓶!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张建民的脑海!他猛地回头,目光凌厉扫过病房地面——没有掉落任何玻璃瓶!
再看向那条阴影通道——对方跑掉前,最可能把东西藏在……
“老王!强子!查通道!垃圾桶!各个角落!特别注意碎玻璃瓶或者液体痕迹!立刻封控这个区域所有医护和清洁人员!”张建民声音急促果断,一连串命令脱口而出!他没有丝毫耽搁,一步跨进病床,趁着护士扶住林小山、给他插氧气管的瞬间,猛地俯下身!
他的手,极其迅捷而隐蔽地探向林小山还在因呛咳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下方!
指尖传来粗糙布料的触感。
还有……粘腻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液体特有的黏滞感!
林小山强忍剧痛,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完好的左手极其轻微地向上挪了挪,刚好让开了胸口那片重要的区域。
张建民的手指极其精准地触碰到了那刚刚凝结的、深褐色的、赫然构成一个油灯和一个歪斜“明晚”字样的痕迹!
冰凉!带着死亡印记的冰冷触感!
张建民的手指如同被毒蝎蜇了一般猛地一缩!瞳孔骤然收缩!
油灯会!灭门标记!明晚的死亡预告!
这种东西,出现在受害者,或者说“关键证人”的病号服上?!出现在警方的监控病房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张建民的脊背!这已经不单单是凶徒胆大包天!更是对整个警务系统的嘲弄和挑衅!他抬眼,正对上林小山那双在剧烈呛咳和痛苦中,依旧闪烁着绝望、恐惧以及……被巨大的危险刺激出的、近乎疯狂求生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欺骗,只有赤裸裸的、濒临崩溃的血色真实!
“张……张队……”林小山终于稍稍缓过一口气,血沫沾满嘴角,声音嘶哑如砂轮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全力,左手却死死指向那个“医生”消失的通道方向,“葡萄糖……他口袋……药厂……药厂……有问题!”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碎了牙关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孤注一掷。他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问题,但那个“医生”最后关头放弃注射、选择处理那瓶“葡萄糖”的动作,以及它出现的时间点(被标记后),都指向一个惊悚的可能——这瓶看似普通的液体,本身就是这条线索的关键一环!吴大华……油灯会……收购……药厂!混乱的线索碎片在他燃烧的大脑中疯狂碰撞!
药厂?
张建民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滨江老制药三厂!那个正在风口浪尖、被各方势力觊觎的“破旧包袱”!难道油灯会的目标不仅仅是灭口?他们的触角已经伸进了这种层面的资本博弈?!甚至……利用医院的渠道做手脚?!
病房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消毒水和一种无形的硝烟味。林小山被强行戴上氧气面罩,剧烈的呛咳被药物和氧气暂时压制下去,但他依旧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病号服,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剧烈波动。
张建民缓缓直起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和眼中翻涌的凌厉风暴,揭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将那只触碰过血字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收进了裤袋里。
他看都没再看林小山一眼,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转身。
“看着点。”
他留下三个冰冷的字,像是对护士说的,更像是某种无声的命令。随即大步流星走出病房,脚步沉重而飞快。
走廊上很快传来低沉急促的步署声和连络的无线电静电杂音。
病房里只剩下林小山沉重的喘息声、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嗡鸣,以及那个小护士惊魂未定、偷偷看他的目光。
紧绷的神经在张建民离开的瞬间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懈,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因剧痛和恐惧透支后的巨大疲惫。
他微微偏过头。
窗外夜色已完全降临。城市璀璨的霓虹透过窗户玻璃映入病房,在地板上投射出冰冷而扭曲的光斑。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床边桌上——刚才护士慌乱中放在那里、尚未开启的一瓶新的……葡萄糖注射液上。
瓶身透明,在窗外流动的霓虹映照下,里面的液体反射着幽冷而模糊的光晕。
恍惚间。
那幽冷的光晕缓缓流转、扭曲……
仿佛……
变成了一盏跳跃的、燃烧着的……阴森油灯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