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如同墨色巨拳轮番砸下，铁壳小艇在暴怒的海腹疯狂抛跌，每一次沉坠都像直入地狱。船舱底部粘稠的海水卷着黑色油污不断上涨，冰冷刺穿皮肉的寒意反而成了维持清醒的唯一毒药。小山蜷缩在腥臭刺鼻的船底，指甲死死抠进锈蚀的船舷沟槽，每一次巨大的撞击都震得他肩胛撕裂的伤口再度炸开血花。视线被咸腥海水和汗水反复冲刷，世界只剩下呕吐般的剧烈眩晕，以及那条在浓雾巨浪间隙里、如同匍匐于墨海之上的恐怖锈船轮廓。
猩红！那点猩红的光点死死钉在眼球深处！即使在巨浪掀起船头、视线被冰冷水幕彻底吞没的瞬间，那点冰冷的死亡红芒，依旧如同用烧红的铁钎烙在视网膜上！驳船庞大的黑影正以超乎常理的速度切开汹涌波涛，如同无声的鲨群阴影，迅速吞噬着两船之间翻滚的、混合着泡沫和油污的狭窄海域！
砰！
又一道巨浪带着千钧之力狠砸在左舷！小艇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猛地向右侧几乎倾翻！小山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拍向右舷湿冷的铁壁，后背的伤口摩擦着粗糙锈皮，发出皮开肉绽的撕裂响！剧痛混合着嘴里灌满的海水腥咸，胃袋里的酸苦胆汁翻涌至喉头！
“呃——咳咳！呕！”半张脸浸泡在舱底翻涌的黑水中，他剧烈呛咳呕吐。
“趴下！” 船尾炸雷般的咆哮劈开风浪！船夫佝偻如礁石的身影纹丝不动地压在剧烈扭动的船舵上，一双枯枝般的手背青筋毕露，正以近乎狂乱的幅度疯狂左右打舵！小船在浪涌中划着失控的“之”字，每一次险之又险地从巨浪的崩碎水墙边缘擦过！船尾那盏仅存的、疯狂摇曳的昏黄桅灯，将船夫模糊扭曲的影子反复投射在漆黑的浪墙上。
前方！巨大驳船锈蚀的侧舷如同悬崖在浓雾中陡然拔高！阴影瞬间笼罩小船！不足五十米！
“他们要撞……！”小山嘶哑的吼声被又一道掀上甲板的巨浪淹没！那铁色的巨壁在颠簸视线中扭曲变形！
就在这时！船夫那双始终死死锁在驳船方向的眼睛，猛地转向船舱底部的小山！浑浊发黄的瞳孔在昏弱灯影下爆射出一种绝望中混杂着极其疯狂的光芒！枯槁干裂的嘴唇猛地张开，一个短促、带着破锣般撕裂力竭的吼声被风浪撕碎大半音节，却如同淬毒的针尖直刺入小山耳蜗——
“——锚下-4！！！”
锚下-4？！！
这名字！如同雷击！砸穿汹涌的波涛和小山混乱的意识！污渠深处锈蚀铭牌上的刀刻数字！船锚碎片幻象中血烙的地图标记！哥哥的线索！“闸下-4”？！
所有破碎的信息碎片被这突然爆出的四个字强行焊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瞬间空白！身体如同被无形重锤轰中！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铁船壁上！
驳船方向！那个悬浮在浓雾深处的猩红光点骤然下移！精准地定格在小船左前方的海面上！如同索命的血眼！紧接着——
轰！！！
一道巨大的、翻滚着白浪的湍急水流如同失控的高压水炮！骤然从巨大驳船正对小船船首方向的吃水线下方凶猛喷射而出！水流搅动着墨蓝色的浑浊激流，带着刺耳的嘶吼！狠狠撞在小船船头前方的水域！
整个海面如同被烧热的煎锅浇入冰块般瞬间沸腾爆裂！小船船头被这股狂暴的前冲力量猛地向上一掀！小山只觉得身体瞬间腾空！又狠狠砸回舱底！剧烈的疼痛仿佛要把脊椎彻底砸断！冰冷的油污水呛入口鼻！
“操！！”船夫声嘶力竭的咒骂！手中船舵死命向左扭转！企图让船身斜切过去！但那股巨大的、裹挟着漩涡的喷射流如同蛮横的巨手死死按着小船船头！强行推着小艇、连同周围翻滚的漩涡水流！以一个不可阻挡的势头，疯狂撞向那巨大驳船锈迹斑斑、布满锋利藤壶和腐蚀孔洞的……
侧舷船身中段！
两船的距离在喷流挤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钢铁与钢铁即将对撞的绝命时刻！
小山在剧烈的颠倒和呛咳中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瞪向那越来越近的死亡锈壁！就在那布满深色污垢和细小裂纹、距离小船不足二十米的驳船冰冷船壳上！一道极其极其巨大、边缘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不规则撕裂状的——
生锈豁口！！
豁口内部黑沉沉一片！边缘扭曲的钢板参差如獠牙！豁口中心位置！借着翻涌海水最后的反光——
一道粗如蟒蛇、布满滑腻黑绿藻类、似乎被强行焊接在豁口内部边缘的巨大铸铁锁链！
一端固定在船舱内！
另一端！沉重的铸铁链环末端！一个巨大到超过成人手掌的、布满尖锐獠牙状倒刺的……
铸铁船锚头！！！
正浸泡在豁口边缘不断涌入的海水中！随着波浪起伏，沉重的锚头拖拽着锈蚀的链条，不断撞击在豁口内部的锈铁边缘！发出沉闷而清晰的——
“铛……”
撞击……链条……
小山的心脏仿佛被瞬间冻结！污渠断臂上被刻下的、混杂着血污和绝望的刀痕！哥哥留下的潦草信息！所有碎片在此刻瞬间串联！
“闸下-4！” 船夫狂吼中的名字！
“锚！” 污区里被疯狂追逐的核心！
“链条！” 被刻在腐肉上的路标！
“撞进去！！”小山喉咙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沫咆哮！整个人如同回光返照！他双手猛地抓住船舷边缘！身体迎着疯狂扑入的腥咸海水探出船舱！沾满血污的手直直指向那不断被锚头撞击的驳船巨大豁口和那条沉重的铁链！
“撞那锚！！！”
声音未落！一直死死盯着驳船动态、如同雕塑般压着船舵的船夫！浑浊的眼珠猛地一跳！佝偻的身体爆发出垂死野兽般的蛮力！一直强拧向左的船舵被他用整个身体的重压和腰腿爆发的狂力——狠狠朝前一推到底！！！
“呜——嘎吱吱——轰！！！”
濒临解体的破艇引擎发出绝望的濒死尖啸！船身在巨大推力下强行挣脱了部分喷射水流的钳制！如同被抽飞的鞭子梢头！船头带着一股鱼死网破的疯狂惯性！微微向右一偏！对准那巨大豁口下方边缘、那条正在被沉重船锚拖拽的锈蚀铁链！狂猛地——
斜撞了上去！！！
砰！！！
哐啷啷——！！！
令人灵魂颤栗的巨大金属碰撞声！铁皮小船船头如同撞上钢礁的朽木！瞬间向内塌陷扭曲！尖锐的锈铁撕裂声、木板碎裂声、铁链被巨力撞击拖拽的疯狂摩擦锐响！混合成死亡的交响乐！
小山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向前方！如同被投石机甩出的石弹！脸重重砸在船头扭曲凹陷的铁皮上！鼻梁剧痛！温热的血瞬间模糊了视线！他左手死死抠住一处卷起的铁皮边缘！身体被震得五脏六腑几乎移位！巨大的碎裂声就在耳边！无数钢铁碎片如同弹雨激射！划破他裸露在外的后背和肩膀！
但！
就在视线被血彻底模糊前的最后瞬间！他看到！
那沉重的锈蚀船锚被巨大的撞击力猛地甩起！如同挣脱囚笼的史前巨兽头颅！沉重庞大的锚头狠狠砸向豁口顶部参差的锯齿钢板边缘！
嗤啦——砰！！！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和巨大锚头嵌入锈铁的闷响！以及……
“咯噔！”一声极其清晰、如同生锈的卡榫被强弩机括瞬间撞开的、低沉又清脆的机械咬合声！！！
这声音！这咬合！！！
小山脑海中瞬间炸开污区诊疗室铁柜深处传来的、那死寂中带着绝对规律和冰冷的……嗒……铛……的回响！如同两道音轨在灵魂深处瞬间重叠！
轰隆——！！！！
一道沉闷到震碎骨膜的、仿佛万吨锈死铁门被强力齿轮强行撕开的、粘滞着金属撕裂与巨大石壁摩擦音的巨大轰鸣！！！
从豁口深处！从那幽深如同巨兽食道般的黑暗船舱内部！！！猛地爆发出来！！！
巨大的震动波透过扭曲的船头传导全身！小船如同撞在了一个剧烈震荡的巨大钟罩内部！小山被震得耳孔嗡鸣！粘稠的血顺着耳朵淌落！那股剧烈的、如同地龙翻身的震荡源……
就在驳船体内！！！
巨大豁口周围的船壳钢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细小的锈片和污垢如同雨点般簌簌落下！覆盖在豁口表面的浑浊海水被内部涌出的巨大力量震得剧烈荡漾！
船身疯狂震颤！纠缠的喷射水流瞬间紊乱！
“走！！”船夫嘶哑的咆哮再次炸响！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他操纵着已经濒临散架、船头严重变形扭曲的小艇！如同驾驶着一头失控的铁兽！在巨大的震动漩涡和破碎的水流中死命挣扎出来！引擎发出最后的濒死哀嚎！破船在巨大的震荡和船夫绝望的驱策下，如同濒死游鱼般猛地侧向一头扎入浓雾翻涌的未知海域深处！
驳船那庞大的身影在剧烈震动和翻滚的浪涌中迅速被浓雾重新吞噬！唯有那点如附骨之蛆的猩红光点，在剧烈动荡的雾霭深处疯狂闪烁！如同被彻底激怒后狂乱眨动的血瞳！它在急速移动！仿佛要挣脱驳船的束缚！但驳船巨大的船体自身却似乎……被某种力量锚定？或者说……被那豁口内部传来的剧烈震荡暂时困锁？！
巨大的颠簸和震耳欲聋的噪音瞬间远去，只留下海浪持续不断的咆哮和破船苟延残喘的马达哀鸣。小山瘫倒在腥臭的舱底，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扯动喉管里翻涌的血块，胸口被船锚撞出的撕裂痛楚依旧如同烙铁烧灼，但他却死死盯着浓雾深处那片曾爆发剧烈轰鸣的方向。
“哈…哈……”船夫低沉而怪异的喘息声在船尾响起，干裂如同破风箱抽拉。小船在浓雾和巨浪中继续毫无目的地向前，仿佛一颗被风暴随意踢打的石子。许久，当他几乎被持续的剧痛和颠簸折磨到麻木时，那个沙哑刺耳、仿佛饱含铁锈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这次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在冰冷的铁屑里揉进了几粒灼热的沙砾：
“……那条链子……是你哥……”船夫的声音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似乎隔着浓雾望回了驳船方向，“……为了挂住锚下-4……不让它‘漂走’……硬生生把自己的腿……跟锚……绞在了一起……”
嗡！！！
小山的脑子轰的一声！全身血液如同瞬间凝固又瞬间被点燃！胸口剧痛的伤口处猛然涌上一股腥甜的血块！视野里仿佛瞬间炸开一片血红！哥哥？！那条铁链？！腿？！绞？！
污渠断臂上刻画的路线！刻满数字的路标……哥哥留下的那些带着血污的刀痕……不是为了指引……是为了锁住？！锁住那个叫做“锚下-4”的地方？！用身体？用命？！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愤怒、悲恸、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混杂着无法言喻的恐惧疯狂撕扯他的胸腔！他挣扎着想扭过头去质问船夫，身体却如同石像般僵硬冰冷。
船尾掌舵的枯槁影子突然剧烈地、如同风烛残年般无法抑制地佝偻起来。船夫捂住了口鼻的位置，一阵撕心裂肺的、带着浓重血沫音的呛咳爆发出来，身体在船尾剧烈摇晃，如同要被这风暴彻底撕裂！
“……咳……咳咳！！噗——”
大股的、带着暗黑色粘稠气泡的鲜血猛地从船夫捂着嘴的指缝中喷射出来！浓烈的铁锈腥气瞬间混合着浓雾和海腥，弥漫了整条小船的甲板！
他的身体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沉重的撞在船尾冰冷的铁壁上。那双浑浊疲惫的眼睛，带着一种极致的痛苦，最后一次穿透浓雾和船尾摇曳的微弱灯光，死死锁定了小山的方向，嘴唇翕动着，嘶声挤出最后的、几乎被风浪完全撕碎的字句：
“港北……渔……港……三……区……”枯槁干瘪的手指，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沾满自己喷溅而出的黑紫色血污，艰难地抬起……在剧烈摇晃的船舷冰冷湿滑的内壁上……
划下了一道极其粗粝……但异常清晰的……
02！！！
手指随着最后吐出的气音骤然垂落，沾满污血的手掌无力地砸在冰冷的海水里。船夫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沿着冰凉的铁壁无声滑入船舱底部粘稠的海水中，与翻涌的黑油融为一体，再无任何声息。
小船失去了操控，在下一个巨浪的顶端猛地打横！巨大的离心力将小山猛地再次甩向船壁！他撞得七荤八素，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海水混合着船夫温热的血沫浸透了他的后背。他艰难地爬起来，船舵杆疯狂扭动着，小船如同失控的旋转陀螺。
前方！浓雾似乎被某种巨大的、持续的风力强行撕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深处！不再是翻滚的墨色怒涛！
而是一整片连绵的、如同沉睡巨兽骨骸般的！
废弃船埠轮廓！！！
巨大如山的锈蚀船壳层层叠叠堆叠！断裂的吊臂如同枯萎的巨爪插入灰蒙的天空！空气中浓重的铁腥气混合着陈年的海藻腐味扑面而来！
港北渔港废船区！！！
到了？！
小山的心脏狂跳！他手脚并用疯狂爬向剧烈摆动的船舵！身体撞在舱壁上！他猛扑过去！布满血污的双手死死握住那疯狂震动的金属杆！手臂肌肉绷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船首指向！必须闯进那片废弃船堆里！
就在这时——
嗡……
一阵奇异而极其低沉的震动……如同某种沉睡的远古生物在深海中翻了个身……缓缓透过剧烈震动的船身……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小山紧贴在舵杆的手掌神经！！！
方向……
正式从……刚才那条爆发巨响的驳船位置传来！！！
震动极其沉稳……持续……如同巨大钢铁脉搏在深水中搏动……
它……挣脱了？！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