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瑛像是做完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仿佛掸去灰尘。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对着早已面无人色、站在角落侍候的大管家赖大,用一种极其轻松、甚至带着点亲昵的口吻说道:
“赖总管,拿着!给府里添炭火!紧着好的买!银霜炭?买!有多少买多少!”他顿了顿,笑容忽地一收,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无邪:
“不过嘛……可别贪哦。让我知道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在赖大瞬间煞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打断你的腿哦!”
“噗嗤……”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探春那边传来,她慌忙用帕子掩住口。惜春也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连宝钗都忍不住别过脸去,嘴角抽搐。黛玉更是低下头,用茶盏掩住唇边抑制不住的笑意,方才的屈辱感被这痛快淋漓的一幕冲得烟消云散,只觉得三哥哥这混不吝的手段,真是……解气极了!
赖大被贾瑛那最后一句“打断腿”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当场跪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连连躬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是!谢三爷!老奴不敢!万万不敢!”他手脚发软地想去收那堆银票,又不敢真碰,尴尬万分。
“瑛哥儿!”贾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那堆小山似的银票,又惊又怒,“你……你哪来这么多银子?!莫不是……”她怀疑的目光扫过贾赦和邢夫人。
贾瑛端起酒杯,悠哉地抿了一口,面对贾母的质问,脸上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混不吝笑容,回答更是气死人不偿命:
“银子?哦,这个啊……”他指了指赖大怀里的钱袋,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老太太您放心!孙儿我遵纪守法,良民一个!这钱嘛……”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看着众人竖起耳朵的模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天上掉的!地上捡的!运气好,没办法!”
“噗——!”这次连迎春都忍不住笑喷了,慌忙捂着嘴。探春、惜春更是笑得肩膀直抖。王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手里的佛珠都快被捻断了!这孽障!这分明是当众打她的脸!用这种胡搅蛮缠、却又让人抓不住把柄的方式,把她那点阴私心思砸得粉碎!
席间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王夫人气得几欲昏厥,扶着额头,手指死死掐着佛珠。贾母脸色阴沉,看着贾瑛的眼神复杂无比。男席那边,贾赦、贾珍等人看向贾瑛的目光,已带上了深深的忌惮。这混不吝的庶子,不仅有钱(天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钱!),更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和洞悉人心的手段!赖大那等积年的老狐狸,在他面前竟如同待宰的羔羊!
就在这气氛凝滞到极点时,外间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悦耳声响,伴随着一个娇媚入骨、仿佛能酥掉人半边身子的软语:
“哟,这是怎么了?老远的就听见热闹,可是我来迟了,错过了什么好戏?”
门帘轻启,一股甜腻的暖香率先涌入。一个身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裉袄,下系葱黄绫撒花洋绉裙的绝色丽人,扶着丫鬟宝珠的手,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正是宁国府的少奶奶,秦可卿。
她这一出现,仿佛瞬间点亮了整个荣禧堂!只见她生得袅娜纤巧,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那双含情目,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似喜非喜,似嗔非嗔,仿佛蕴着千言万语,勾魂摄魄。行走间,柳腰款摆,如同风中弱柳,带着一种天生的、浑然天成的风流袅娜之态。那身鲜艳的大红,穿在她身上非但不俗,反而衬得她艳光四射,妩媚入骨。
满堂男丁,除了贾瑛,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牢牢吸了过去!贾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痴迷,贾蓉更是看得痴了,连酒杯歪了酒水洒出都浑然不觉。贾赦、贾琏等人也看得眼睛发直,喉头滚动。就连宝玉,也暂时忘了方才的惊愕,呆呆地看着这位神仙妃子般的嫂子,只觉得目眩神迷。
秦可卿仿佛早已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浅笑,眼波盈盈地朝着贾母、王夫人等长辈行礼:“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路上耽搁了些,请老太太恕罪。”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娇喘微微,听得人骨头都酥了三分。
黛玉也抬眼看着秦可卿。不得不承认,这位蓉大奶奶确实美得惊心动魄,那份妩媚风流,是刻在骨子里的。然而,当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席间那个混不吝的身影时,却看到了让她心头微动的一幕。
只见贾瑛只是懒洋洋地瞥了秦可卿一眼,眼神里非但没有惊艳痴迷,反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嫌弃和厌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般,迅速移开了目光,重新端起酒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脸上那混不吝的笑容都淡了几分,透着一股子“莫挨老子”的冷淡疏离。
这反应……与满堂失魂落魄的男人们形成了鲜明到刺眼的对比!黛玉心中那点因秦可卿美貌带来的微妙不适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甚至还有一丝小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得意?她看着贾瑛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再想想他平时对着自己时,那亮得惊人的眼神和藏不住的欢喜……一股暖流悄然滑过心田。
贾瑛此刻内心正翻着白眼:靠!这行走的荷尔蒙发射器又来了!这身段,这眼神,这声音……活脱脱一个古代版擦边女主播!还是顶级绿茶段位的那种!看着就膈应!再想想原着里她那点破事和那“情天情海幻情身”的判词,更觉得浑身不自在。还是他家林妹妹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像山涧里的竹子,雪地里的梅花!看一万遍都不腻!
一场风波迭起的寿宴,最终在秦可卿带来的短暂惊艳和贾瑛那格格不入的冷淡中,草草收场。王夫人气得称病早退,贾母也兴致缺缺。黛玉回到潇湘馆,屏退了紫鹃,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温润的手炉外壁,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想起席间贾瑛撒钱时的混不吝,威胁赖大时的狠戾,还有……看向秦可卿时那毫不掩饰的嫌弃。每一种样子,都如此鲜活,如此……与众不同。
窗外,熟悉的“呱呱”声响起。黛玉起身开窗,果然见“黑风大将”神气地立在枝头,爪子上抓着小小的油纸筒。
她取下信筒,展开。依旧是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混不吝字迹,这次却是一首极其接地气、甚至带着点粗俗的打油诗:
《咏炭火宴有感》
荣禧堂上摆寿宴,太太哭穷炭火断。
小爷撒钱啪啪响,吓得赖大直打颤!
蓉哥媳妇扭腰来,满堂猪哥流哈喇。
唯有三爷稳如狗,心想还是妹妹好!
手炉抱紧别冻着,气死老王乐呵呵!
—— 你英俊潇洒、品味高雅(只爱竹子不爱花)的三哥哥 瑛 即兴口占
“噗——!”黛玉再也忍不住,捧着信笺,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笑了出来!这混账!这促狭鬼!这打油诗……简直把席间每个人的嘴脸都刻画得入木三分!尤其是最后那句“心想还是妹妹好”和“气死老王乐呵呵”,直白粗俗得令人发指,却又……该死的解气!该死的暖人心脾!
她擦着眼角的泪花,看着窗外枝头那昂首挺胸、仿佛也为主人杰作而骄傲的“黑风大将”,只觉得这深冬的潇湘馆,从未如此刻般,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和……独属于她一人的、滚烫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