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门无声滑闭,将维什戴尔的烦躁、赫德雷的沉默、逻各斯的优雅尽数隔绝在外。偌大的前沿阵地会议室里,只剩下博士、阿米娅,以及重新坐回椅子、冰绿色眼眸如同深潭的凯尔希。空气净化系统的低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却更衬出这片空间的沉寂。
刚才的紧张部署与逻各斯带来的女妖护符,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涟漪尚未平息,水面下却已酝酿着更汹涌的暗流。
阿米娅站在博士身边,小手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琥珀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对伊内丝深入险境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思索。她抬头看向博士:“博士…赫德雷叔叔和伊内丝姐姐…他们真的回来了。就像…就像从时间的缝隙里走出来一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不可思议。
“是的,回来了。”博士的声音透过面具,低沉而带着金属的质感。他走到长桌旁,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滑冰冷的桌面。“pRtS的追踪数据,包括生理特征、源石技艺波动、甚至他们携带的武器上残留的、与特定时空事件相关的能量微尘…所有证据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他们是‘真实’的,是‘现在’的存在。”
凯尔希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冰绿色的眼眸在杯沿上方审视着博士和阿米娅。“‘真实’与‘存在’,在当前的时空语境下,定义正在变得模糊。”她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他们的回归,本身就是最大的悖论。Scout、outcast…那些在既定历史中确认陨落的巴别塔精英,他们的痕迹并未消失,甚至更为清晰。但赫德雷和伊内丝…他们‘本该’存在于过去某个被锁定的时间点上,或者,在伦蒂尼姆事件后,他们的轨迹就‘应该’终止于曼弗雷德的囚笼或整合运动的废墟里。他们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因果链。”
“打破…然后呢?”阿米娅敏锐地捕捉到了凯尔希话语中的关键,“时间…被修复了吗?还是说…”
“修复?”博士突然开口,打断了阿米娅的疑问。他的手指猛地停在桌面上,面具转向凯尔希,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凯尔希,你还记得逻各斯吗?”
凯尔希端着咖啡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女妖王庭之主。他的出现,提供了关键的护符。”
“不仅仅是护符!”博士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发现惊悚真相的急促感,“pRtS在逻各斯进入会议室、到他离开的整个过程中,进行了最高精度的‘时间轴扰动监测’。结果显示…”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逻各斯自身的时间轴波动…完全为零! 绝对的稳定!与当前泰拉主时间轴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错位’、‘冗余’或‘断裂’的迹象!”
阿米娅倒吸一口冷气:“零…波动?完全稳定?可是…赫德雷叔叔他们…”
“这就是关键!”博士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pRtS的投影都微微闪烁。“赫德雷和伊内丝的回归,带来了强烈的、影响深远的时间轴波动,pRtS记录得清清楚楚!他们就像两颗突然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但逻各斯,他同样是经历过伦蒂尼姆事件、参与了多次重大时间扰动战役的人,为什么他的时间轴如此‘干净’?如此…‘正常’?”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凯尔希冰绿色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惊愕。阿米娅的小脸也变得煞白,她似乎隐隐抓住了博士想表达的那个可怕的轮廓。
博士的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带着金属面具也无法掩盖的寒意:“答案只有一个——魂灵熔炉! 只有魂灵熔炉的力量,才能做到!逻各斯,作为女妖王庭之主,他自身的存在、他的时间轴,早已与熔炉深处萨卡兹众魂的归宿、与那片维系着无数逝者时间烙印的‘根源之海’紧密相连!是熔炉的力量,在他每次经历时间扰动后,如同一个无形的‘校对器’,将他身上所有不属于‘当前主时间轴’的‘错误’波动,强行‘矫正’、‘抚平’了!让他始终与‘现在’保持完美的同步!”
他猛地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合金墙壁,直视下方那翻涌着暗金光芒的熔炉深渊:“赫德雷和伊内丝的强烈波动没有被立刻‘矫正’,恰恰是因为熔炉自身出了问题!它的‘校对’功能,因为舒恩的诅咒渗透而紊乱、而削弱了!它没能第一时间抹平赫德雷二人回归带来的‘错误’!这反过来,正是魂灵熔炉本身掌控着某种时间轴规则的最有力证明!它是我们这个世界,一个极其重要的、维系时间稳定性的‘锚点’和‘枢纽’!”
博士的推论如同惊雷,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炸响。阿米娅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撼与恐惧。凯尔希手中的咖啡杯被放回了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她冰绿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也被这个大胆而逻辑严密的猜想所冲击。
“所以…”凯尔希的声音失去了惯常的冰冷,带上了一丝凝重,“逻各斯的稳定,证明了熔炉对时间轴的‘矫正’能力。赫德雷二人的波动,则暴露了熔炉当前功能的‘失准’。这一切,都指向熔炉的核心本质——它不仅仅是一个力量源泉或灵魂归宿,它更是…一条流淌在时间维度上的‘暗河’的枢纽?”
“没错!”博士肯定道,他的语速更快,带着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舒恩!她想要什么?逻各斯刚才说得对,她不是要破坏,她要‘嫁接’!她要利用熔炉作为两个世界时间轴交汇的‘桥梁’和‘节点’,将那个崩塌世界(NmL-01-beta)的‘存在性’、‘规则’甚至是…‘历史’,强行覆盖、嫁接到我们的世界上来!”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熔炉核心模型上,那个被暂时缝合的裂口:“她在熔炉内部建立的‘核心锚点’,绝不仅仅是一个空间坐标!那是一个‘时间嫁接点’!一旦让她成功完成‘嫁接’仪式,当那个崩塌世界的‘存在性’通过熔炉这个时间枢纽,彻底覆盖我们世界的基础规则时…”
博士的声音骤然停顿,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阿米娅,最终落在凯尔希身上,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钢钉,敲进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你们想过没有…会发生什么?”
“时间轴被强行扭曲、覆盖…因果律崩坏…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我们所坚持的信念,我们努力守护的存在本身…都有可能被‘改写’!”
他猛地指向阿米娅:“阿米娅,你所珍视的与特蕾西娅殿下的回忆,你所背负的魔王冠冕的使命…可能瞬间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被彻底否定!”
他的手指转向凯尔希:“凯尔希,你作为冗余修正体存在的意义,你守护的罗德岛信条…也可能在那被强行嫁接的规则下,变成荒谬的错误!”
最后,他指向自己,声音带着一种自嘲的冰冷:“而我…这个依靠烙印苟延残喘于两个世界夹缝中的虚妄之躯…又会变成什么?一个被异界规则排斥的‘病毒’?还是一个被扭曲成舒恩傀儡的…怪物?”
博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说出了那个最可怕的猜想:
“我们所有人…都将被迫‘成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我们的记忆会被篡改,我们的情感会被扭曲,我们的存在本身,都会在舒恩强行嫁接的异界规则下,被塑造成符合那个崩塌世界逻辑的…‘玩偶’!”
“不…不要!”阿米娅失声尖叫,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抗拒,她猛地扑进博士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可怕的预言。
凯尔希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冰绿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从未有过的风暴。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博士的猜想,触及了存在最根本的恐惧——失去自我,被强行扭曲成他者定义的形态。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了会议室。只有阿米娅压抑的啜泣声和空气净化系统单调的嗡鸣。
博士紧紧抱着怀中颤抖的小兔子,面具下的目光却异常冰冷和坚定。他透过观察窗,再次看向下方熔炉深渊那不安脉动的暗金色光芒。
“所以,伊内丝…”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你必须找到那个锚点…我们必须摧毁它…在舒恩完成她的‘嫁接’之前…在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之前!”
熔炉的幽光,如同深渊之眼,在下方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而博士那关于“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样子”的可怕预言,如同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了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时间,从未如此紧迫;代价,从未如此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