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的如何了？”
窗边，云渊川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如被泼了墨般的天边。
风掠过窗棂，带来潮湿的凉意，像是风雨欲来的预兆。
即使云渊川背对着自己，柳清尊还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再缓缓开口：“弟子们都已经查清眼线中的叛徒并一一关押审问，他们把知道的已经都吐出来了，请问师尊要如何处置他们？”
“吐干净了啊……”云渊川仍旧保持抬头看天的姿势，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有那双眼，格外的幽深。
远处天际突然闪过一道银蛇般的闪电，瞬间将翻涌的云浪照得雪亮，转瞬又坠入更深的黑暗，只余隐约的雷声在厚重的云层里碾过，如同远古巨兽沉闷的低鸣。
“按照正道盟的意思，都杀了吧。”
“至于剩下那些眼线，再关押几天看看有没有漏洞，如果没有，遣送回宗，永不再用。”
“是，弟子领命。”
柳清尊踏出屋门时，已经有些许雨滴倾斜而下，可雨丝还未触及地面，便被风揉成斜斜的银线，发出细碎的呜咽。
偶尔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裹挟着潮湿的凉意扑进衣领，连呼吸都变得湿润而凛冽。
起风了……
那些人也该为他们的背叛，付出代价了。
柳清尊掩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有些不忍。
原因无他，这叛徒里面有曾经和他一起历练过的同门，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柳清尊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成为凌云宗的叛徒，修仙界的叛徒。
在审问室里，那个修者一边哭，一边给他跪下，说自己错了，自己会改过自新，求柳清尊饶他一命。
可这句话在柳清尊的心里却无比讽刺。
“你改过自新……你的改过自新能让那些惨死在邪修手下的同胞们起死回生吗！凌云宗这么多的同门因为你隐瞒不报，得不到救援而身死道消，你可有一丝的悔过之心！”
那在宗门后山里立起的一座座坟茔，埋葬着无数前途大好的同门。
他们本来可以有更加灿烂、美好的人生，也还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家……
可这一切，都被这些叛徒给毁了。
柳清尊心情沉重地低下头，再抬眼时，眼神里已满是决绝。
他们应该得到审判。
.
凌云宗正殿内，各大宗门的掌门和主要长老们齐坐一堂，脸上都满是凝重。
凌云宗作为正道盟的核心，此次传唤他们这些联盟门派过来，想必是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风云渡邪修”事件有了结果。
只是……他们这些门派来也就罢了，观星阁的人为什么也在这里？
此事必定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今日邀诸位前来，是为风云渡邪修之事。此事缘由本尊徒儿均已查出，只是仍有些蹊跷之处，恳祈诸君畅所欲言，莫藏珠玉于怀，尽展高见为盼。”
说完这几句开场白后，云渊川便示意让柳清尊来主持，将他们几人审到的信息和盘托出。
“那几位修者心术不正，受到邪修蛊惑暗中为邪修效力，不仅在事发当晚故意拖延时间不发救援消息以致宗门一众修者惨死，还借着职务便利向邪修泄露正道搜查消息，在邪修拐走童男童女炼作血池时还联手封锁消息，压下邪修作恶行径……因此邪修之事直到今日才为人知晓。”
“此外，我还得到了一份特殊的供词。”
柳清尊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颤抖着拿出了那张纸。
“邪修作为魔族附庸，如今如此猖狂甚至胆敢到正道地界活动，不仅是为了吸纳精血提升修为，更是因为……魔神降世。”
“什么？！”
柳清尊此话一出，瞬间引起一片哗然。
“魔神降世？”
凌云宗掌门不可置信的看着柳清尊，像是在说“这你都信？”。
相比于掌门的震惊，云渊川倒是更为镇定，垂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小友可在说笑？若是魔神降世，气运和命数必定不凡，为何我等并未发现？”观星阁阁主面色倒是淡然，说出来的话听着也令人信服。
“是啊，魔神降世，我等怎么可能察觉不出？”
“就是就是，兴许是那叛徒胡诌的……”
“胡诌”二字隐隐传到柳清尊耳朵里，一向在众人面前不爱多说话的柳清尊竟拱手回道：“回禀这位前辈，那个叛徒在说完后就受到问心誓的牵动，即刻暴毙。想来他的话是有几分真的。”
柳清尊还记得，处死叛徒的那天，那个人拉着他一起说了很多话，也回忆了很多在凌云宗时和外出历练的往事。
那个人哭着笑着，悲哀又疯癫。
“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像是濒死前的彻底绝望，又像是在追忆。
“谁都回不去了，不管是你，还是那些惨死的同门。”凄凄的氛围下，柳清尊也不免长叹一口气，“你知道吗，那个在正道盟里任职的师兄，那样惊才绝艳的人，也走了。”
“什么？”
那人却突然鲤鱼打挺，目眦欲裂的样子看的柳清尊心头一跳。
“他……他不是不做眼线了吗？怎么还会死！”
“眼线们去围剿邪修的时候人手不够，而他当时恰巧在场，就自告奋勇顶替上去了……”想起那位师兄，柳清尊心里也是一阵心痛，“他临死前还想着要找救兵，耗尽最后一口气……放出了正道盟的烟花。”
“不……不是这样的！他没死！他没死对不对……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就是在骗我……他没死对不对！”
“这……”柳清尊着实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自己只是知道那位师兄很有名所以跟他感伤一下，没想到却因为两人交集不深，竟无意间戳中了他的痛点。
“斯人已去，请节哀……”看着眼前人疯魔的样子，柳清尊憋了半天也只想到这一句安慰他的话。
可眼前的人已经任何话都听不进去了。
师兄…
那个在师门中对他最好的师兄……
死了……
若是那天他去了，人手够了，是不是师兄就不用死了？
他还记得那天，他漠然的把玉牌放到一边，整个人舒服的靠在躺椅上看着书，脑袋里还想着这次师兄的生日要送他什么礼物。
这时，窗外传来人们的惊呼，他抬眼望去，只见那刹那芳华，繁光缀天。
他当时只觉得无趣，匆匆看了一眼就关上了窗户。却没想到，那场绚丽灿烂的烟花，成了他和师兄最后的诀别。
天人永隔，最是痛楚。
“师兄我错了……师兄……师兄！！！”
师兄我不要你死！
可，再多的眼泪落下，也显得无用了。
同门一场，柳清尊还是不希望眼前人连走都走的不痛快，温声劝慰道：“师兄是为了天下大义才会奋不顾身……他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那些人有什么好保护的……”
他们都没有师兄重要。
“师兄高风亮节，想必他……也是愿意的。”柳清尊不懂其中的感情，只能尽力劝着。
可这话落在眼前的人耳里，又变了一番滋味。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师兄你为了天下苍生耗尽一辈子心血，是我毁了你，我该死……”
“师兄，若我做了件好事，到下面时你会原谅我吗……”
柳清尊只觉得面前这人疯了。
“柳清尊……”那人不知何时停止了絮叨，将头转了过来，癫狂与空洞完美的融合在他的脸上，显出几分诡异。
“我有要事要告诉你，你拿笔记下。”
……
随着一句句话的吐出，问心誓发作的痛楚也逐渐传遍全身，连带着他的意识都逐渐变得模糊。
“不要救我……柳清尊……这些痛……是我……我应得的……”
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但他还是扯起嘴角，对已经满脸泪花的柳清尊笑了笑。
“我这……辈子……对不起……所有人。”
在最后一抹意识被黑暗吞噬前，他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一袭青袍，正对他温和笑着的男子。
师兄，我来找你了……
.
眼见在座的众人仍是不信自己，柳清尊难免有些难过。
已经是需要立问心誓的话，难道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旁边的云渊川突然开口道：
“魔神降世，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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