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城主厅的红烛还未撤尽,喜宴的余温裹着羊肉汤的香气在梁下盘旋。
陈子元抚了抚腰间新系的同心结——那是甄宓亲手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花瓣,此刻却被他攥得发皱。
\"军师。\"门外传来小校的通报声,\"西凉马孟起、庞令明到了。\"
厅门被风卷起半幅锦帘,当先迈入的身影如同一柄淬了霜的长枪。
马超着玄色鱼鳞甲,甲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眉骨处一道淡疤从左额斜贯至鬓角,倒衬得双眼更似寒潭映月。
他身后的庞德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兽皮短褐,腰间悬着柄缺口的环首刀,靴底沾着未掸尽的黄沙,每走一步都在青砖上蹭出细碎的响。
\"见过刘使君,陈军师。\"马超抱拳时甲叶轻响,声线清冽如击玉,\"某二人星夜兼程,总算赶上了军师的喜宴。\"
刘备笑着起身相迎,袖口的暗纹金丝在烛火里晃了晃:\"孟起、令明肯赏脸,便是元直的喜上加喜。\"他转头看向陈子元,目光里带着三分询问——三日前刺客夜袭的事,这位军师只字未提,此刻却要在喜宴后单独设宴,必是有深意。
陈子元端起酒樽,指节在青瓷上叩出轻响。
他注意到庞德的目光正扫过厅角那四口蒙着红绸的木箱,喉结动了动,右手不自觉地按向腰间刀柄——那是西凉武士的习惯性戒备动作。
而马超的视线则落在他胸前的定风玉上,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锐光。
\"孟起可还记得,三年前在雁门关外?\"陈子元突然开口,酒液在樽中晃出细碎的波,\"某随玄德公北拒匈奴,曾见一队西凉骑兵冲散了匈奴左贤王的营寨。
当先那将,银枪挑落三杆狼头旗,甲上染血却比月光还亮。\"
马超的眉峰微微一挑,嘴角终于有了丝松动:\"军师好记性。
那日某为救二十个被掳的牧民,确实冲得急了些。\"
\"急?\"陈子元放下酒樽,指腹摩挲着樽沿的冰裂纹,\"某数过,您那杆虎头枪扎进匈奴都尉心口时,枪杆偏了三分——不是力有不逮,是怕震碎了他怀里婴儿的襁褓。\"他抬眼直视马超,\"这三分偏的,是杀心,是仁心。\"
厅中烛火突然明了些。
庞德的手从刀柄上松了,粗重的呼吸声里混着羊肉汤的热气:\"军师查得倒细。\"
\"令明可知,某为何要在喜宴后单设这席?\"陈子元拍了拍手,四个家将抬着木箱鱼贯而入。
红绸滑落的刹那,寒光骤起——第一口箱中,一柄玄铁刀横陈,刀身铸着云雷纹,刀背嵌七颗夜明珠,映得满室生辉;第二口箱里,长枪枪头如龙胆倒竖,枪杆缠着乌金缕,枪尾刻着\"破胡\"二字;第三、第四口箱中,两套锁子甲泛着幽蓝,甲片薄如蝉翼,却能映出众人的倒影。
庞德踉跄着上前两步,粗糙的指腹刚要触碰甲片,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喉结滚动,声音发哑:\"这是...玄铁?\"
\"不错。\"陈子元指尖点过刀身,\"此刀采太白山陨铁,经百炼千锻,可断普通精铁。
这枪杆用的是南海乌木芯,外裹玄铁,比寻常长枪轻三成,却能扛住巨力。\"他转向马超,\"当年在雁门关,您那杆枪断在匈奴铁盾上——某让人照着您枪杆的尺寸量了三年。\"
马超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伸手提起那杆长枪,枪尖挑起半幅锦帘,帘布应声而断,切口齐整如裁。\"好枪。\"他低喝一声,枪花在头顶转出银月,带起的风扑灭了两盏烛火。
再收枪时,枪尾的\"破胡\"二字正对着陈子元,\"军师连某枪杆的尺寸都记着?\"
\"某记着的,是孟起在雁门关说过的话。\"陈子元的声音放得极轻,\"您说'西凉的马,不该只踏匈奴的血,该踏回被董卓烧了的家园'。\"他顿了顿,\"如今李傕郭汜祸乱关中,马腾将军困守凉州,粮草、军械...某听说,最近三个月,西凉军的箭簇都是用农器熔铸的。\"
庞德突然攥紧了那柄缺口的环首刀,指节发白:\"军师到底想说什么?\"
\"某想说,\"陈子元走向马超,定风玉在胸前轻晃,\"这刀,这枪,这甲,不是赏赐。\"他停在马超五步外,\"是投名状。\"
厅中落针可闻。
马超的目光从枪尖移到陈子元脸上,忽然笑了:\"投名状?\"
\"不错。\"陈子元的声音里带了丝暖意,\"玄德公要的不是降将,是并肩打天下的兄弟。
某替玄德公许个诺——若孟起、令明愿与我等同路,吉州的粮库对西凉开一半,铁匠营每月送三百副甲,五百杆枪。\"他看向庞德,\"令明的环首刀,某让人照着模子打了十柄新的,就放在后堂。\"
庞德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众人,喉结动了又动,最终只闷声说了句:\"某...从未见过对降将这么大方的。\"
\"你们不是降将。\"刘备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他惯有的温厚,\"是来共图大业的兄弟。\"他看向马超,\"当年我在公孙瓒帐下,见他待兄弟推心置腹,后来才知,得人心者得天下。\"
马超将长枪重重插进地中,枪尖没入青砖三寸。
他转身时,玄铁甲片与宝甲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军师这礼,某收了。\"他指了指那套锁子甲,\"但有句话说在前头——若某发现你们只是拿西凉军当刀使...\"
\"孟起放心。\"陈子元打断他,眼底闪过锐光,\"某若存半分利用之心,这定风玉当场碎给你看。\"他抬手一抛,定风玉撞在柱上,\"当啷\"一声却弹了回来,在地上滚出个半圆。
马超弯腰捡起玉珏,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裂痕——方才那一下,竟真的崩了个小角。
他抬头时,眼底的冰棱化了三分:\"好。\"
庞德突然抓起那柄玄铁刀,挥了个刀花。
刀风掠过案上的酒樽,樽口的酒液被劈成两半,又缓缓合龙。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军师这礼,比某老家的葡萄酒还烈。
某庞德,认了!\"
厅外传来更鼓声响,已是三更。
陈子元望着二人腰间新佩的玄铁刀,见马超的手正轻轻抚过甲片上的云雷纹,庞德则反复用袖子擦拭刀身,连刀鞘都忘了套。
他悄悄对站在阴影里的赵云使了个眼色——这位白袍将军立刻退了出去,不消片刻,后堂便传来叮叮当当的试刀声。
\"元直。\"刘备突然开口,\"明日你不是要去泸县?\"
陈子元一怔,随即想起前日安排的行程。
他望向窗外,月已西沉,远处传来打更声:\"是该去看看棉田了。\"他转头看向马超,\"孟起可愿同去?
泸县的新棉种,能织出比丝绸还软的布,西凉的冬天...该有更暖的衣。\"
马超的目光亮了亮,点头应下。
后堂突然传来庞德的大笑:\"好刀!
这刀劈我那旧刀,跟切豆腐似的!\"
陈子元望着跳动的烛火,嘴角微扬。
案头的喜帖被风掀起一角,\"百年好合\"四个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他知道,这夜之后,西凉的风,终要吹进吉州的城。
窗外,启明星已在东方露出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