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青石板被雪水浸得发亮,陈子元的黑马刚踏过护城河桥,守城兵丁便认出了他腰间的玄铁虎符——那是刘备亲赐的军师令。
他翻身下马时,斗篷还沾着冀州的雪,却已将缰绳甩给目瞪口呆的卫兵:\"去演武场传我口信,军报稍后呈给主公。\"
穿过两条街,梅香愈发清冽。
蔡琰所居的竹影阁在巷尾,朱漆门半掩着,门环上还挂着他年前送的银缕同心结。
陈子元的指节刚要叩门,忽闻院内传来细碎的水声。
他脚步一顿——蔡琰素日喜静,此时怎会有泼水声?
\"阿姊,水温可还烫?\"
甄宓的声音裹着水汽飘出来。
陈子元这才注意到,竹帘后映着两团朦胧的白影。
他后颈一凉,想起三日前蔡琰托人带话:\"袁氏妇暂居临淄,阿宓与我同榻。\"可他归心似箭,竟忘了这茬。
\"不烫了...阿宓,帮我递帕子。\"蔡琰的尾音带着几分慵懒,是她沐浴时特有的软腔。
陈子元的喉结动了动。
他本想掀帘时轻咳一声,可指尖刚触到竹帘,风突然卷来,\"唰\"地将帘子掀起半幅。
水汽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鎏金澡盆里,蔡琰正侧着身,乌发垂在肩头,水珠顺着锁骨滑进乳沟;甄宓跪坐在她身侧,素白中衣半褪,露出线条流畅的脊背——两人都没料到会有人突然闯入,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
\"登徒子!\"甄宓反应最快,抄起旁边的锦被就砸过来。
被子裹着檀香皂的气息劈头盖脸砸下,陈子元本能地偏头,发带却被扯散,墨发披落至肩。
他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耳尖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泛起薄红。
\"子元!\"蔡琰急得去拉甄宓的手,浴汤泼出半盆,溅湿了她搭在盆沿的月白外衫。
她慌乱中抓过搭在屏风上的素纱,却因动作太急,纱衣缠在手腕上,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臂。
陈子元的心跳得擂鼓似的。
他盯着地面青砖缝里的水痕,喉咙发紧:\"在下...在下不知二位在沐浴,这就退下。\"话音未落,转身时又撞翻了廊下的青瓷花觚,\"哐当\"一声响,惊得院内的雪雀扑棱棱飞走。
门\"砰\"地合上。
陈子元背贴着门站着,能听见自己血脉偾张的声音。
刚才那一幕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蔡琰耳后那颗朱砂痣,甄宓腰侧淡淡的月牙形胎记,甚至连澡盆里浮着的几片玫瑰花瓣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攥紧拳头抵在唇上,可胸腔里的燥热根本压不住,额角沁出薄汗,连指尖都在发颤。
\"陈先生。\"
门内传来蔡琰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八度。
陈子元猛地站直,发梢还滴着刚才被锦被砸中的水珠。
门开了条缝,蔡琰探出头来,已换了月白襦裙,鬓发微乱,耳尖红得像要滴血:\"阿宓去偏厅了...你进来吧。\"
竹影阁内飘着熟梅的甜香。
蔡琰站在妆台前,正用木梳理着半干的长发。
陈子元进门时,她的手顿了顿,木梳\"啪\"地掉在妆奁上:\"你...你方才跑得急,斗篷还在门外。\"
\"我...\"陈子元想说\"我不在乎\",可目光扫过妆台边放着的并蒂莲香囊——那是他亲手绣的,突然就失了声。
他伸手碰了碰蔡琰垂落的发尾,指尖刚触到湿润的发丝,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阿姊,我拿了...\"甄宓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抱着一叠新换的丝帕站在门口,目光从陈子元搭在蔡琰发间的手,移到两人交叠的影子上,耳尖\"腾\"地红了:\"对不住!\"话音未落,丝帕撒了一地,她转身就跑,裙角扫翻了妆台上的胭脂盒,红色的粉扑簌簌落在青砖上。
\"阿宓!\"蔡琰想去追,却被陈子元拉住手腕。
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飞快,像只受了惊的小鹿:\"莫追了,她...她该明白的。\"
\"你倒说得轻松!\"蔡琰挣了挣没挣脱,耳尖的红蔓延到脖颈,\"方才那般模样被她瞧了去,往后...往后如何相处?\"
陈子元将她揽进怀里。
她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暖香,混着他熟悉的沉水香,让他喉结又动了动:\"早晚要成亲的,她...她总会习惯。\"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透过窗纸,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银边。
蔡琰的手指勾住他腰间的玉坠,声音轻得像叹息:\"明日...阿父要过来。\"
\"岳父?\"陈子元的手顿在她后背,\"他不是在洛阳?\"
\"前日到的。\"蔡琰埋在他颈窝里,\"说是...说是要看看未来女婿。\"
第二日晨雾未散,竹影阁的门就被小丫鬟叩响了。
陈子元刚替蔡琰系好最后一颗盘扣,就听见外头慌慌张张的声音:\"姑娘!
蔡大人在正厅候着,说要见陈先生!\"
蔡琰的脸瞬间白了。
她抓过妆台上的铜镜照了照,又手忙脚乱去整理陈子元的衣襟:\"昨日...昨日阿宓定是说与阿父听了,他最是讲究礼法,若是知道你夜宿...夜宿...\"
\"我去。\"陈子元按住她发颤的手,\"是我唐突,该我担着。\"
正厅的檀木屏风后,蔡邕的身影如山岳般沉。
他着玄色深衣,手中的玉笏压得案几发出轻响。
陈子元刚跨进门槛,就见老人抬眼扫来,目光如刀:\"陈军师好兴致,竟比我这做父亲的还早见到小女。\"
蔡琰躲在陈子元身后,绞着帕子的手指泛白。
陈子元定了定神,弯腰行大礼:\"晚生唐突,实因归心似箭,失了分寸。
还请岳父大人责罚。\"
\"责罚?\"蔡邕的声音突然放软,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婚书,\"小女自幼倔强,我原想着她要等到及笄才肯嫁。
可前日见她翻你送的梅枝,眼里的光...比当年她母亲等我时还亮。\"他将婚书推到陈子元面前,\"三日后,吉时。\"
蔡琰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陈子元接过婚书时,手竟有些发颤:\"岳父大人...这太急了。\"
\"不急。\"蔡邕起身拂了拂衣袖,\"我这把老骨头,还想看着外孙叫外公。\"他走到门口又顿住,\"对了,主公在演武场等你。
说是要商议幽州、吉州的主政人选。\"
陈子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蔡琰——她正蹲在地上捡帕子,耳尖的红从昨夜一直烧到现在。
窗外的梅花开得正好,风过时落了几片在婚书上,像极了他初见她时,她裙摆上绣的那朵。
演武场的号角声远远传来。
陈子元将婚书收进袖中,伸手替蔡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三日后,我定要让全临淄的人都听见迎亲的锣鼓。\"
蔡琰抬头看他,眼尾还带着未消的红:\"若是...若是阿宓不肯来喝喜酒?\"
\"她会来的。\"陈子元笑着替她别上珠钗,\"毕竟...她欠我一床锦被。\"
演武场的方向又传来梆子声。
陈子元握了握她的手,转身走向晨雾中的校场。
他知道,等会见到刘备时,主公定会拍着他的肩笑骂\"好你个陈子元,连婚期都要抢在议事前头\",可此刻他脚步轻快,连靴底沾的雪都带着梅香——毕竟,这天下再大的局,也大不过他怀里这卷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