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絮骤然直起腰身,压住颤抖的嗓子眼儿镇定道:
“娘”
郑玉瑶幽冷的盯着几乎跟她一样高的少年,寂静缄默。
小院子里,此刻月华稀薄,依旧隐约可见,柳风絮那张脸越来越像她,像的让她恼怒中不得不承认,这还真是自己生出来的,让人恶心的东西!!
还未入夏的夜色里,清风微冷,却吹不散体内翻滚的怒火。
朋乐酒楼雅间里的一幕幕撕扯着她的理智,郑玉瑶眸中沉沉黑云滚涌。
思想不知横跨了多少时光,念起曾经短暂拥有的幸福,在陈旧的记忆里几乎要拼不出原来的味道,太久远让郑玉瑶的记忆开始凌乱模糊。
只一个认知让她无比清晰。那每日要翻腾无数次的怨念变成扭曲的执念,拉扯每一根脆弱的神经,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反复折磨,永无止息....
她原本可以很幸福的,都怪他!
他的出生带给她的全都是噩运!!
都怪他!!!
厉鬼怨啸迭起,郑玉瑶抄起手边备好的铁棍,飞云犁电之速狠击在安静不敢言语的柳风絮胸口上。
“呃啊——”
一声惨叫划破静夜。
柳风絮倒地蜷缩,捂住胸口,他如今胸上最是脆弱,硬铁击打血肉,郑玉瑶这回下了狠手,一下痛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少年唇上刹时血色全无,双手本能的护在胸口紧要的地方,血肉下是心脏抽搐的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被烈焰吞噬的痛楚,迅速蔓延到每一根神经末梢。双唇抖动却发不出声音。
好一会儿,伴随着血腥气在喉间吞咽,嗓子强打开一丝缝隙,和着破碎的哽咽。
“为什么!呃啊---”
又遭一击...
无情怨恨从烈焰地狱冲出,郑玉瑶恍若失智,满脸狞笑。
“你这恶心的东西,还敢问为什么!“
”你明明最清楚,不是吗?你最清楚!!”
“娘!我是个人啊!”
蜷缩在地人嗓音哀痛嘶哑。
“你仔细看看啊!我会痛的!我真的痛!”
痛呼哀嚎反倒让茹毛饮血的妖魔更受刺激,郑玉瑶拧唇讥讽,和着残忍的眸光质问。
“真稀奇呀!柳风絮!你是太久没挨打,竟然开始当自己是个人了?啊哈哈哈....--”
”谁教你的呀--?徐凡心还是顾烨城?“
”嗯?说话!!!”
桃花双眸不再含情,瞳孔被恐惧生刮,嘶声尖叫呼之欲出,又被疼痛扼在喉关,柳风絮颤抖的喃喃出声。
“没有.......,没谁教我......”
郑玉瑶每一寸肌肤都蒸腾着怒火,铁棍紧攥,瘦弱的手臂里单薄的肌肉僵硬又颤抖,又在激越的跳动。
“撒谎!你还敢瞒着!”
“哈?真是长大了啊--!开始窝小心思了!嗯?!!”
话音未落,手抬棍起,又要打........
柳风絮成了遍体鳞伤的濒死猎物,头脑中惊恐的风刮走了思考能力,本能之下忙护住头和胸口,仓皇求饶,叫自己保住性命,奢望着他找寻不见的生门。
“不要,不要打了!娘!呜呜呜,求你!你用木棍”
“求你!那是铁棒!呜呜呜呜,我真的会死的!”
“嚷嚷什么?!!”
屋里传出个暴躁的男人声音。
正堂屋门处出现个头戴布巾,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身儒士长衫,满脸愤郁,跨门而出。
“郑氏,你又发什么疯,好端端的你打他做什么?!!”
郑玉瑶见贺章走出来,微微一愣,只一瞬间的凝滞便被压抑的硬生生恢复理智。
这个对外宣称是一起过日子的男人,其实并不是外界所知的她的丈夫,而是她这样的如牲口一样低贱的死契奴的主人,最外宣称的名义不过是粉饰贺章的脸面罢了。
柳风絮如遇救星一样,在尘土里滚蹭迭爬过去。
“老爷!老爷救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娘为什么生气....呜呜呜....”
男人一脸不善的直视郑玉瑶手持铁棒的手。
“因着什么?”
郑玉瑶忙立刻换了个嘴脸,变得低眉顺眼,只时不时抖动的面皮留着先前疯狂的痕迹。她垂首低语。
“老爷有所不知,家里的口粮吃紧,这小子近来吃的越来越多,说他两句,就要顶嘴,再不教训他,后头越加难管了......”
男人低头看向脚边,柳风絮如烂泥一般瘫软的匐在地上,气息缓沉,生气只微弱残存,显然伤的厉害。
“没有,我不敢的!老爷,你相信我,我可以像以前一样,晚上我可以不吃的”说着眼泪扑簌簌的滚落。钻进因哭泣微张的嘴唇,舌尖化开,满腔苦涩。
夜云散开,星月疏朗,月光皎皎如水流,倾洒一地辉光,照出柳风絮惨白的一张脸,十足的可怜相。
贺章淡漠寡情,难得心生出不忍的同情。
“行了,你在医馆辛苦做工,没谁会克扣你的口粮,都消停了,赶紧洗洗睡了,一会儿看不见了,点灯熬油的不费钱?”
“是”
“是”
一纸契约签订的死契奴,主人有对其生杀予夺的权利,一锤定言之后,郑玉瑶不敢违逆半分,掐住手掌,指尖捅出了血液,面上却乖顺的应了.....
柳风絮忍痛,拼命挣扎着往自己屋里迭撞而去,双手芒不颠的颤抖中急忙关门落栓。
这回,无异于死里逃生!!
身躯趴在旧木门的里侧痛的虚脱滑落。耳膜里清晰的传来心脏咚咚撞击胸腔骨的声响。
门口有鞋履摩擦地面的声响步步欺近,从略宽的门缝可以看到,那个身影背着月光静停在了门外。
森森的声音传进来,仿佛贴合在门缝灌入,清晰的从双耳灌入,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躲?你能躲一辈子吗?人的命啊,多长啊!娘陪你,慢慢儿熬!”
在地面滚爬过的双手肮脏不堪,柳风絮依旧拿来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恐惧的尖叫和哭声。
为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啊!!!
入夏的夜变短了,柳风絮却觉的无比漫长,他痛的太厉害,估摸着内脏有些出血,他蜷缩在小木床上,不敢动。
他是学医的,内脏如果出血了,不动是最好的。明天去到医馆,先生心善,该是愿意施舍点药渣子给他.........
睡着了,时间就过的快了。
可是痛,实在太痛了,半夜好容易睡过去,又被呛醒,口中满是腥甜。
原来是血,果然.....内脏是出血了..........
疼痛无限蔓延着时间,苦熬中,天,终于还是要亮的。
柳风絮没有死。
呵!果然是贱命易养。
他艰难的在摇摇欲坠中爬起,凑着小窗户透进来的昏光,解开胸口的衣襟。
昨晚呼吸困难,裹胸的白布被他扯开。
此刻借着晨起半透进来的昏光,视线里那微微隆起的小胸脯上紫黑一片,是被铁棍重击下,淤血扩散蔓延,晕成很大一片,几乎漫到了锁骨之上的纤细脖颈。
重伤的人抖着手覆盖住那微微隆起的弧度,眼眸里再次透出死灰的绝望。
为什么??
已经缠的这么紧了,为什么还在长!!
他拼了命的从泥淖中爬出一条生路,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用这种方式不停的提醒他这个噩梦开端的畸形体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