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城碾了碾手中书袋挂袋的布料,修长好看的手指来回摩挲着。
安稳中的人总想比比划划给苦难中挣扎的人指出一条还能走的路,可谁又能真的体会别人身上的痛苦?
好为人师不是个好习惯,可此时又好似很需要说点什么。
适合说点什么呢?顾烨城在思索中犹豫。看着萦绕着颓败死气的柳风絮,想着或许他的情况已经不能再糟糕了,顾烨城试着开了口。
“风絮,我不知你在遭遇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你,有句话你试着…听听看”
“有时候看似绝望的困局,一定有一条生路可走,只是当局者被痛苦迷了眼,沉浸其中,不停的怜惜自己,看不到罢了”
“风絮,除了真正的死亡来临,其他任何时候,都不是真正的死局......”
看着那个在愈加金灿的阳光里徐徐开口的俊美少年,柳风絮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
“没有真正的死局?”
没有生气的桃花双眸,好似被打破死寂的干涸荒土,被冷不丁落下的雨滴润开了干硬石化的表皮,柳风絮的眸光开始有异样的蠢蠢欲动。
细小的变化被一直注视他的顾烨城捕捉到,顾烨城沉眸看着他,打算继续说下去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只要不死,处处生门’你要冷静,去看!!”
“死!是彻底消失,除了一堆枯骨占据一方土地,什么都没留下。能甘心吗?死!很容易的,活着才是最大的挑战,好似与天豪赌!”
“只有活着,血液涌动中的生命力才能操控你身上的这双手,操控它,斩断施加伤害者的双手,或是.....捏碎他们的喉咙!!”
徐凡心在顾烨城一字一句中睁大了双眼,嘴巴都半开着。
徐凡心:哥哥竟然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呃!内容是不是,有点…~极端?
他合上了嘴巴吞了一口干唾沫,转头去瞄柳风絮的反应。
柳风絮的眼睛里是一片干涸大地久旱逢甘霖,生机被催发,一扫之前的灰败死寂。桃花眼越来越明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柳风絮拉起顾烨城的手,嗓音明亮夹杂着激动。
“烨城哥,谢谢你,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说完深深弯腰向顾烨城拜礼。
“我要先回医馆了,多谢你们关心我”
柳风絮甩着胳膊兴冲冲的向医馆跑去,棕黑色的发带在跑动中飞舞,中途停下回头,又向两人招手。
“告辞!!”
徐凡心:...........??!!
“哇哇~整个人一下子神采奕奕的呢!精神食粮果然好神奇哦,好像连身上的伤都不疼了!!”
其实方才说的一番话,有些是上辈子徐枫林教他的,有些是顾烨城上辈子在边沙起起伏伏,死里逃生中心生感悟,
还有些偏激的稚嫩,不过,对这个年纪柳风絮,足够了。
当年,这并不完善的言辞,他曾经还自以为是的跟个流民大放这番厥词,不知道那个流亡中泥泞糊了一身的少年又听进去了几分。
望着荻花河里飘荡的芦苇,顾烨城疑惑自己怎么对个一面之缘的匆匆过客还留着一分印象。
从柳风絮离开的方向扭转回头,视线落在那个河岸边临水独立的高挑少年,盛夏的微风吹不散那双眼眸中孤寂的怅然。徐凡心时常猜不透这个哥哥的孤独感从何而来?
是对禹都的父亲失望吗?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或者住在徐家院子里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年纪太小的孩童不懂情爱,或许也还没有生发情爱的能力,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萌发,萌发一种盼望,希望明月得照,流水可挽,希望一朵鲜花不偏不倚落在他的掌心。
徐凡心走近了那个高出他太多的少年,再次尝试着抱住那人紧窄的腰身,想告诉他我们是一家人。
意料之中,几乎是在胳膊环上腰身的一瞬间,就被那大手攥着手臂轻轻扯开,两人独处的时候,顾烨城就是这样,并不如何恶意的嘴脸,只是冷的安静,淡漠如水。
“走了”
徐凡心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手臂,又抬眼望着那个丢下两个字就兀自迈腿走了的背影。
从小无忧无虑傻乐呵的徐凡心眸中的难过和疑惑愈加浓重,他摸了摸隐在衣襟里的玉,抬脚朝着那个背影追去。
之后顾烨城与徐凡心穿行在荻花街上,路过神农医馆会习惯性的望一眼。
有时看不到柳风絮,有时看到了,那人就高抬起手臂笑着朝他们挥挥手。
...........................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着。
盛夏随着月份的翻篇而步入尾声,秋风吹黄了满树枝丫,落了一地枯黄又覆上雪白的素裹,天地染成一片瑶白,北风如冰刀再被春风化雨。
冬去春来,时光的年轮滚到次年四月。
最是人间四月天中,迎来了一个特殊的日子。
栀子花开,彩蝶群舞的时节,花满栀和简蝶舞都生在四月,中间只隔了五日,谁知道两个闺中密友如何商量的,找个了折中的日子,要凑在一起庆祝。
宴席没设在徐家,也没设在陆府,而是定在了荻花街上的朋乐酒楼。
这两位是家中的女主人,倘若宴席设在谁家中,谁会不操心呢?索性酒楼定几桌,让两位寿星只管开心的度过她们的好日子。
朋乐酒楼可算的上临川县最好的酒楼,方开占地六亩,底上三层,从外看过去,气势恢弘,飞檐翘角,里面雕梁画栋,精致细腻。
有开放的堂食,有雅间,最上一层还有一应俱全的厢房供醉酒的客人舒适的酣睡。最妙的是,酒楼后头辟有方开一亩的澡堂,里头的热水是由北边苍夷山上最大的温泉源源不断的供应。
是以,这朋乐酒楼是个实实在在的享乐地。
徐家四人还未踏进朋乐酒楼,里面走出个身着墨灰绵绸长衫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续着八字短须,具体长相还没看清,声音已经传过来。
“哎呀,徐捕头来了,快快快,里边儿请,县尊府上诸人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昂首阔步脚下未停的徐枫林,一身惯常穿着的黑衣,样式简单却合身妥贴,照徐凡心的说法是身材好的男人穿什么都帅的冒泡。
“江老板,还劳您亲自来接呀,真是客气.......”
“别,别,别,可不敢当您一句江老板,不过是为主家做事,哈哈哈…”
江老板笑着谦恭,行动举止间透着圆滑却不市侩,反倒含着几分文人的雅气。
江老板紧跟着徐枫林的步子,状似不经意的往后边儿瞟了一眼,靠近徐枫林低语。
“今儿小公子第一次踏进咱酒楼,老江我必是使足了劲儿伺候着”
“啧!”徐枫林声音更低“别过火,让他察觉,聪明着呢!”
老江忙不颠的点头
老江提着衣摆伸着胳膊引着四人上了三转向的楼梯,一路引到雅间。
雅间的整面排窗毗邻宽广的荻花河,四月里神清气爽的天气也没什么蚊虫,窗户大开,恰好欣赏到梧桐镇最美的一方山水。
此时明月收残霞,映照远处山色空朦。
徐凡心望见漂亮的雅间,欢呼着最先窜进去,徐枫林和花满栀也随后进去了。
只剩个顾烨城,不缓不急的在门口顿了顿,抱着手臂环顾下四周,略感叹下,一个酒楼,牌面阔绰,这幕后的老板怕不是一般的富商.......
“公子”
老江弓腰抱拳施礼“是看着什么喜欢的了?只管跟老江吩咐,老江命人包好给公子送家去。”
顾烨城转头看着眼前弓着腰身的老江。
顾烨城:.............!!??
徐枫林结交广杂,这人怎么感觉是太客气了些。酒楼的东西随便拿?徐枫林莫不是这酒楼的东家?
显然并不是。
这老江姿态太恭敬,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