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定军山嶙峋的峭壁,卷起细碎的冰碴,抽打在曹军士卒冻得发青的脸上。夏侯渊勒马立于山脊,赤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铁甲在初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他俯瞰着山下连绵的蜀军营寨,那点点篝火在他眼中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
“牛金何在?”夏侯渊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呼啸的山风。
“末将在!”一员身材魁梧、面如重枣的将领策马上前,甲胄铿锵作响,正是奉命率两千援军星夜赶至的牛金。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蜀军连日佯攻东寨,不过是疲兵之计,欲乱我军心!”夏侯渊马鞭猛地指向山脚东侧,“传令:移营东寨!加固鹿角!吾倒要看看,黄忠老儿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将军!”牛金浓眉紧锁,声音带着急切,“法正多谋,黄忠虽老犹勇!定军山居高临下,控扼要冲,乃我军屏障!若分兵移营,恐……”
“住口!”夏侯渊厉声打断,须发戟张,“丞相将汉中托付于我,岂容尔等怯战畏敌?速去!”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踏碎冻土,溅起一片冰屑。牛金望着主将决绝远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西侧那云雾缭绕、险峻异常的峰峦,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山间的浓雾,挥之不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拨转马头,高声传令:“移营东寨!快!”
同一时刻,山风穿过蜀军帅帐,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法正瘦削的身影映在帐壁上,指尖正稳稳划过定军山沙盘西麓那片近乎垂直的陡坡,声音低沉却带着金石之音:“夏侯渊刚愎自用,性如烈火。见我连日佯攻东侧,必以为此乃疲兵惑敌之计,不屑一顾。”
黄忠端坐案前,雪白长髯垂落胸前,那柄跟随他半生的凤嘴刀横置膝上,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冷的寒芒。他抬起眼皮,目光如电:“孝直之意是……”
“声东击西!”法正指尖猛地戳在沙盘西侧那处被标记为鹰喙峰的高点,“今夜子时,老将军亲率三百死士,攀此绝壁!待日出东方,晨光初露之时——”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白,“直捣其主寨中军!斩将夺旗!”
帐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盆中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一名副将喉头滚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军师……此崖壁立千仞,猿猴难攀,飞鸟愁渡……”
“所以,才需死士。”法正的目光如寒潭古井,缓缓扫过帐中诸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选三百人,卸重甲,着轻装,口衔枚,马裹蹄。以缴获的曹军号角为令!”他霍然转身,对着黄忠深深一揖,语气凝重如山:“此战成败,汉中归属,皆系于将军此一刀!”
黄忠须发无风自动,猛地站起身,沉重的凤嘴刀刀鞘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烛火摇曳:“某这口凤嘴刀,沉寂三十载,今日,当饮名将血以祭!”
子夜,月隐星沉,万籁俱寂。定军山西麓,鹰喙峰千仞绝壁之下,三百条黑影如同吸附在岩壁上的壁虎,正无声无息地向上攀援。特制的精钢爪钩(注:缴获自刘基军或仿制其技术)深深嵌入冰冷的岩缝,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特制的防滑鞋底(注:汲取南中山民经验改良)踩在覆盖薄冰的岩石上,竟如狸猫般轻巧。
黄忠身先士卒,花白的须发早已被山间的寒雾打湿,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年过六旬的老将,筋骨在攀爬中发出轻微的爆响,动作却比许多年轻士卒更为矫健沉稳。行至半程,一块被冻酥的岩石突然在他手下崩落!
“咔嚓——哗啦!”
碎石滚落的声音在死寂的深夜里如同惊雷炸响!上方隘口立刻传来曹军哨兵警惕的喝问:“什么动静?!何人?!”
黄忠身形骤然凝固,全身肌肉紧绷如弓。电光石火间,他模仿着汉中一带浓重的口音,压低嗓子,带着几分不耐和抱怨低吼道:“巡夜的!他娘的,冻死老子了,跺跺脚暖和暖和不行吗?!”声音在峭壁间回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烦躁。
崖顶沉默了片刻,传来哨兵带着睡意的嘟囔:“……动静小点!惊扰了将军,吃不了兜着走!”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远去了。
三百死士屏住呼吸,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紧贴在冰冷的岩石上。待那脚步声彻底消失,黄忠才缓缓吐出一口凝成白雾的寒气,爪钩再次稳稳嵌入更高处的岩壁。山风卷走他唇边几乎微不可闻的低语:“夏侯妙才……你的人头,老夫……收定了。”
寅时三刻,墨蓝色的天幕边缘裂开一道鱼肚白。夏侯渊在军帐中猛然惊醒,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仿佛被冰冷的毒蛇缠绕。他一把抓过枕边的佩刀,赤着脚冲出营帐。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他抬眼望去,只见西面鹰喙峰顶,一道刺眼的狼烟正冲天而起,如同魔鬼伸向苍穹的利爪!
“敌袭!西寨敌袭!!”凄厉的号角声撕裂了黎明的宁静,瞬间点燃了整座曹营的恐慌。
夏侯渊目眦欲裂,须发皆张:“牛金!牛金何在?!速调东寨兵马回援!快!”
“报——将军!东寨遭蜀将魏延猛攻,攻势甚急!牛将军被死死缠住,分身乏术!”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来,声音带着哭腔。
“废物!”夏侯渊怒吼一声,翻身上马,猩红的披风在晨风中如血浪翻涌,“亲卫营!随我来!”他一马当先,赤炭火龙驹化作一道赤色闪电,直扑狼烟升腾的西峰!这条山路他太熟悉了——半月前,他就是在这里,以雷霆之势全歼了张鲁的残部,那时,刘备的军队还在遥远的葭萌关外啃着冻硬的干粮!
山道陡峭,转过一个急弯,前方豁然开朗。然而,夏侯渊瞳孔骤然收缩!
晨光熹微中,一员老将横刀立马,正挡在狭窄的山道中央!初升的朝阳为他霜染的须发镀上一层金边,那柄造型奇古的凤嘴刀刀尖,一滴寒露正缓缓垂落,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
“老匹夫!”夏侯渊勒住战马,长戟遥指,声如炸雷,“凭你也配取我夏侯妙才的头颅?!”
黄忠须发戟张,声若洪钟:“黄口小儿!可识得长沙黄汉升?!”
两匹战马同时长嘶,如同两道离弦之箭,裹挟着无匹的气势轰然对撞!刀戟相交,金铁交鸣之声刺破云霄,炸开一蓬耀眼的火星!夏侯渊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戟杆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虎口瞬间崩裂!他心中骇然——对方手中那柄诸葛亮倾蜀中铁匠之力特制的三十斤凤嘴刀(注:品质仍逊于刘基军械),竟如此沉重!而自己手中这杆本该精良的长戟,戟刃处竟传来一丝细微的震颤(注:曹军制式兵器因铁器垄断,被迫掺入劣铁,韧性大减)!
转瞬之间,刀光戟影已交织二十余合。夏侯渊越战越是心惊,这老将刀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每一刀都带着劈山断岳的威势,竟逼得他这正值壮年的猛将步步后退!他心知不能久战,虚晃一招,拨马便走,同时厉声高呼:“结阵!枪阵!拦住他!”
黄忠却突然勒住战马,仰天发出一阵苍劲的长笑:“夏侯妙才!看看这是何处?!”
夏侯渊闻声下意识环顾四周,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冷汗瞬间浸透重甲——此地,正是半月前他全歼张鲁主力的陡坡!地形地貌,分毫不差!
未等他做出反应,两侧看似平整的雪地轰然炸开!
“起!”埋伏在雪坑中的蜀军死士齐声怒吼,猛地拉动手中绳索!覆盖着积雪、浸透火油的厚重草席被瞬间掀飞,露出下方密密麻麻、深达数尺的陷马坑!冲在最前的曹军铁骑猝不及防,成排成排地栽入坑中,战马悲鸣,骑士惨嚎,骨断筋折之声令人毛骨悚然,瞬间将狭窄的山道堵死!
夏侯渊胯下的赤炭火龙驹前蹄猛地踏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忠眼中精光爆射,猛夹马腹!他座下那匹看似普通的黄骠马,竟如离弦之箭般电射而出!凤嘴刀化作一道撕裂晨雾的贯日白虹,带着黄忠毕生的战意与决绝,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和力量,直劈而下!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响起!夏侯渊胸前那面精铁锻造、代表曹军高级将领身份的护心镜(注:曹军高级将领装备),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撕裂!夏侯渊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那道瞬间飙射出滚烫鲜血的巨大裂口,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股血沫。他连同身下悲鸣的战马,轰然栽入那深不见底的陷马坑中,溅起漫天烟尘!
尘烟弥漫,定军山西峰之巅,血雾升腾,遮天蔽日。
正午时分,当牛金终于击退魏延,带着满身血污和残兵拼死冲上西峰时,看到的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满地都是曹军士卒扭曲的尸体和倒毙的战马,那杆代表着曹军主将威严的“夏侯”大纛,被黄忠一只脚死死踩在泥泞的血泊之中。老将左手高举着夏侯渊那顶沾满血污的金盔,右手凤嘴刀直指苍穹,须发皆张,声如惊雷,响彻群山:
“汉升在此!曹营鼠辈,谁敢决死?!”
声浪滚滚,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坠落。残存的曹军士卒早已魂飞魄散,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哭喊着、推搡着,潮水般溃下陡坡,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牛金双目赤红,虎目含泪,他猛地挥刀,狠狠砍倒身旁一面残破的曹军战旗,嘶声对着身边同样浴血的亲兵吼道:“退!退守阳平关!快马!快马飞报丞相——妙才将军……被黄忠斩杀了!”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在山风中飘散。
山风呜咽,卷着浓重的血腥味掠过法正略显单薄的衣袍。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从一具曹军军官的尸体旁,拾起半块染血的、制式统一的曹军腰牌(注:曹魏标准化制式装备)。指尖摩挲着冰冷的金属,他对着身旁的亲兵低声吩咐,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将此物,星夜送往陈留。告诉刘公,汉中门户……已开。”他抬眼望向东方,潼关方向的天际,阴沉的云层正剧烈地翻涌、堆积,一场足以席卷整个北方的更大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