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这石破天惊的“托孤”请求,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其他独子队员心中那扇压抑已久的、关于“身后事”的沉重闸门!
“胜哥!我也是!” 赵大勇那如同闷雷般的声音紧跟着炸响!他一步踏出,巨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悲壮的气势,铜铃般的眼睛同样死死盯着陈胜和李玉凰:“我赵大勇,也是家里的独苗!我爹妈开个小饭店,就指着我呢!胜哥!我要是回不来了……你也得给我老赵家留个种!过继一个儿子!嫂子!”
他猛地转向李玉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你……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得答应!”
李玉凰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还没等她从赵大勇这同样直白、同样沉重的请求中缓过神,沈天威那平时略显沉默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队长!沈天威,家中独子!若战死,恳请队长……过继一子,承我沈家香火!拜托了!”
他对着陈胜和李玉凰,深深一躬!
“还有我!队长!刘锐!独子!请队长……答应!” 刘锐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此刻却充满了对身后事的郑重。
一个接一个!王磊、赵大勇、沈天威、刘锐!这些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兵王,此刻如同约好了一般,带着对父母亲人的愧疚,带着对血脉断绝的恐惧,更带着对陈胜和李玉凰(在他们眼中已然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最深的信任与托付,将同样沉重的请求,如同巨石般,一块块地砸向李玉凰!
“嫂子!拜托了!”
一声声“嫂子”,一句句“拜托”,如同无形的重锤,密集地、毫不留情地砸在李玉凰的心头!
她彻底傻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惨白。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
羞窘?愤怒?委屈?此刻都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荒谬感和铺天盖地的压力所淹没!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悬崖边,被无数双手推搡着,被迫去承诺一个她根本无法想象、也无力承担的未来!
四个!整整四个独子!四个过继的请求!四个需要她这个“嫂子”点头的“儿子”!
这哪里是托孤?这简直是让她凭空给陈家“生”出一个班的儿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被命运戏耍的委屈,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带着最后一丝崩溃的控诉和求助,看向那个始作俑者——陈胜!
所有人的目光,也再次聚焦到陈胜身上。通道里的空气紧绷到了极限,仿佛一根拉满的弓弦。
陈胜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面对四双充满血丝、带着孤注一掷恳求的眼睛,面对李玉凰那崩溃无助、泪眼朦胧的控诉目光,他那布满血丝的深邃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疲惫、沉重、被命运逼迫的愤怒、对战友托付的庄重感、对李玉凰被卷入其中的不忍、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责任牢牢锁死的宿命感……种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碰撞、撕扯!
他看到了王磊眼中那份独子对血脉的执着与托付背后的恐惧;
他看到了赵大勇那看似粗豪实则沉重的孝心;
他看到了沈天威等人破釜沉舟的决然;
他更看到了李玉凰那几乎要被压垮的、带着巨大委屈和控诉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质问:陈胜!这都是你欠下的债!凭什么要我来还?!
通道内,时间仿佛被冻结。汗水沿着陈胜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声音,如同他内心激烈交锋的战鼓。
最终,所有的风暴在他眼底深处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决断。那不是对情感的妥协,而是对军人宿命、对袍泽托付最沉重的承担。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千钧重负下的滞涩感。那只骨节分明、布满细微伤痕的手,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落在了李玉凰剧烈颤抖、冰凉一片的肩膀上。
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和沉重的力量感,让李玉凰的颤抖猛地一窒,抬起泪眼,愕然地看着他。
陈胜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面前七张写满恳求与决绝的脸,扫过王磊、赵大勇、沈天威、刘锐,最后,那冰冷而低沉、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好。”
一个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你们的请求,我陈胜,应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如果谁真的牺牲了,只要我陈胜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陈家还有后……他家就有后,给他过继一个儿子!顶门立户!承香火!”
“我陈胜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
最后这句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不是承诺死亡后的抚慰,而是点燃了生还的希望之火!只要活着回来!亲自认下这个过继的儿子!
王磊、赵大勇等人浑身剧震!眼中的恳求瞬间被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被托付、被认可、更被赋予了生之希望的沉重力量!四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有血丝,更有滚烫的液体在疯狂涌动!他们猛地挺直了疲惫不堪的脊梁,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新的生命力!
“是!队长!!” 四道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般力量的吼声,如同受伤孤狼的啸月,在通道内轰然炸响!他们对着陈胜,对着李玉凰,重重地、近乎用尽全身力气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陈胜的目光,终于落回到李玉凰脸上。
她的肩膀依旧被他沉重的手掌按着,泪水还挂在苍白的脸颊上,但那双刚刚还充满崩溃和控诉的漂亮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卷入惊涛骇浪的震撼。她呆呆地看着陈胜,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冰冷意志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如山的承诺的眼睛。
他……他就这么答应了?替她……也替他自己……答应了四个?!
陈胜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对此刻将她推入风暴中心的歉疚,有对她承受这份压力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决断。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力道似乎又重了一分,仿佛要将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某种无言的托付,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
这无声的宣告,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冲击力!
才十八岁的李玉凰,只觉得一股更加汹涌的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委屈和羞窘。她明白了,从陈胜在所有人面前应下那声“嫂子”开始,从陈胜的手落在她肩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彻底绑上了这辆名为“陈胜”的战车,驶向那血与火的战场,驶向那充满未知与沉重责任的未来!
军嫂……不,或许,是未来的“陈家主母”……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虚荣,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刺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她尚且稚嫩的肩膀上。她看着陈胜那不容置疑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七个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眼神重新燃起火焰的战友,看着林震那带着复杂认可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因为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