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蛇未在此处久留,告别老狐,带上小红绫便启程归山。
老狐即将渡劫,不愿玄珏他们目睹其狼狈凄惨之态。
或许,它自己也无十足把握能渡过此劫,否则也不会向玄珏托付小红绫。
既知老狐心意,玄珏自不强求。这般也好,为小红绫留个念想,总好过直面残酷的永诀。
离去时,小红绫哭得小脸皱成一团,泪珠如断线般滚落,仿佛冥冥中感知到,此番别离,再见老祖宗恐是遥遥无期,甚或是永诀。
那凄楚可怜的小模样,令人观之心酸,闻之恻然。
连大白也陪着落下两行清泪,显见其心肠极软。
归途之上,二蛇驾云御风。
玄珏怀中抱着哭累睡去的小红绫,小家伙蜷缩着,像个不谙世事的人族幼童。
他指尖轻抚过红绫柔软的皮毛,目光投向星河浩瀚的夜空,若有所思。
“师弟在想些什么?”大白见他情绪比离家时低落许多,轻声问道。
玄珏低叹一声:“在想,又一位故人恐将离世,心中怅然。
是否正因如此,许多修行者才斩断尘缘,或归隐山林,或遁入空门?
只为求得一个‘了无牵挂’,免受七情六欲扰了道心,方能心无旁骛地精进修行?”
这般深奥的问题,大白无从解答。
一时,云上只余风声呜咽,二蛇皆陷入沉默。
良久,玄珏才歉然道:“师姐,对不住。这些没来由的愁思,倒扰了你的心境。
若无我,师姐此刻还在那山上清静自在吧?”
大白闻言,秀眉微扬:“师弟此言差矣。
清静有清静的好,如今这般,亦有如今的妙处。
至少,你的出现,让我见识了许多。
此番下山,更是大开眼界。”
她亦抬首望向璀璨星河,续道:“昔日读典,曾闻修行者需入红尘炼心。然‘如何炼’?‘炼何心’?我一直懵懂。
如今倒有几分明悟,这炼心,大约便是经历种种吧。
有了牵挂,方知何为牵挂,才谈得上放下。若本就无牵无挂,何言放下?又能放下什么?”
玄珏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失笑:“师姐如此兰心蕙质,若叫那些尼姑见了,怕是非要拉你剃度出家不可!”
大白见他展颜,亦笑道:“改换门庭、欺师灭祖之事,那是万万做不得的,否则永世不得翻身!”
玄珏闻言,与大白相视而笑,心头郁结稍散。
归途虽多了只小狐狸,行程却无甚波澜。
多半是二蛇闲聊,小狐红绫只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怯生生地瞧瞧玄珏,又瞅瞅大白,满眼好奇,却不敢吱声。寄人篱下,大抵都是这般谨小慎微。
翌日,二蛇终抵青城。
千峰叠翠,万壑争秀。鹤唳鹰翔,虎啸猿啼,生机勃勃一如往昔。
雪练见主人归来,欢嘶一声,四蹄生风般绕着玄珏和大白打转,马尾甩得如同小狗般欢快,看得玄珏哭笑不得。
玄珏将小狐狸抱到雪练面前:“雪练,这是红绫,日后也住在此处。你需护着它些,明白么?”言罢,径直将小红绫放在雪练头顶。
雪练登时不敢蹦跳了,小心翼翼地顶着那团火红,唯恐一个不慎将其甩落。那副憨态,惹得大白掩唇轻笑。
行至湖边,玄珏又将红绫从雪练头上抱下,同大白踏波而行,径向湖心小筑而去。
雪练只能眼巴巴望着,唇角抽搐,打了个响鼻,不甘心地伸蹄试探着湖水——玄珏说过,想上岛,得自己游过去。
可那千丈碧波,终是它无数次望湖兴叹的天堑。
安顿好小狐狸,玄珏道:“师姐,我下山一趟,采买些新鲜果蔬。晚间做几个菜,一则庆贺小红绫到来,二则庆贺此番外出所得。师姐可需捎带什么?”
大白略一思忖,摇头道:“暂无短缺,师弟看着置办便是。我在此陪陪红绫。”
玄珏颔首,出门腾空而起,驾雾而去。
飞行数十里,见下方一座大城,玄珏寻了个僻静处按下云头。
方知此乃益州首府,然城中行人面色仓惶,门庭冷落,全然不见天府之国的昔日繁盛。他这才恍然忆起,此时人间,正值诸国混战。
玄珏微微摇头。此世为蛇,化身为妖,人间的是非战火,与他早已两不相干。
行走在错落有致的街巷间,玄珏很快采买齐备。
正欲寻个僻静处驾云离开,忽闻蹄声如雷,一队披甲士卒纵马长街,行人惊惶四散,显是司空见惯。
玄珏身形微动,退入路旁一家店铺。
待甲士远去,身后传来一声苍老叹息:“唉,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何时才是个头啊!瞧着阵仗,怕又要起刀兵喽!”
那老人叹罢,便对玄珏道:“这位公子,若无他事,还请早些归家吧。老汉要打烊了。”
玄珏回身,才发觉这是一家乐器行。箫管笙簧、琴筝琵琶、编钟大鼓……琳琅满目。
“老丈,如此世道,竟还有人买这些?”玄珏随口问道。
老者抬眼打量玄珏,眉头微蹙:“公子岂不闻?兵祸于我等小民是灭顶之灾,于那些王公贵胄而言,又有何不同
?还不是依旧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玄珏一时默然。确是,自己问得愚钝了。
老者见他不语,神色似有不凡,心头一紧,暗悔失言——莫非冲撞了哪家贵公子?恨不得自掴一掌。
未料玄珏只是摇摇头,转而问道:“老丈,既有乐器,可有乐谱?或教授音律的书籍?”
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