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剑光如练,破空之声“咻咻”不绝。一株株挺拔的翠竹应声而倒,枝叶纷飞。
玄珏正在此间伐竹。他手持长剑,利落地削去竹梢,将修长的竹竿捆扎结实,一捆捆缚在白马精怪雪练宽阔的背上,命其拖运至山间那座澄澈的湖畔。
唰——
一道素白身影如烟似雾般闪现,带着清雅的香风,正是我们的大白——白素贞。
她见玄珏在此忙碌,眸中掠过一丝讶异,启唇问道:“师弟,你昨日不是说要下山去么?怎地在此伐起竹来?”
昨日玄珏执意将那些珍贵宝药赠予大白,大白本欲推辞,却被玄珏一番“因果牵连,恩情不还恐生心障,有碍修行”的道理堵得无言以对,只得收下。
末了,玄珏便在白衣洞中歇息了一晚。翌日清晨,他又言明要下山一趟,结果却跑到了这竹林里。
玄珏闻声回头,脸上漾开爽朗笑意:“师姐来得正好。我欲在那湖心筑一座竹屋,名字都想好了,唤作‘湖心小筑’。
你我虽是同门师姐弟,但男女有别,长久共处一洞终有不便。待竹屋落成,我便搬去那里,也省得搅扰师姐清修。”
大白唇瓣微动,本想劝阻他不必如此费事,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问道:“那你下山是要做甚?”
“去寻些书册瞧瞧!”玄珏坦然道,“看看凡人是如何建造屋舍的,学些门道。”
大白闻言,轻轻颔首,温声道:“可需我帮手?”
“自然需要!”玄珏眼睛一亮,“师姐定然精通隐匿阵法吧?待我这竹屋盖好,还望师姐费心布下一阵,莫让凡俗之人窥见才好。”
大白莞尔:“此地幽深,哪有什么凡人能寻来?”
“有无是其次,有备无患总是好的。”玄珏坚持道。
“也罢,依你便是。”大白应下,顿了顿,又问:“可还有其他我能做的?”
“这些粗重活计,交给师弟便是。”玄珏摆摆手,语气轻松。
大白思忖片刻,确实也想不出还能帮上什么,便与玄珏道别,化作一缕清风,回返洞府修行去了。
玄珏伐完竹子,又去林中砍伐树木,特意寻了几株需数人合抱的参天巨木。
这可苦了雪练,沉重的木料压得它口涎直流,白沫狂喷,四蹄虚浮,几乎要尥蹶子逃走。玄珏见此情景,不由抚掌大笑。
数日之后,一座精巧雅致的竹屋亭亭立于碧波荡漾的湖心。
大白依约前来,纤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玄奥的隐匿阵法光华流转,将整座“湖心小筑”笼罩其中。修为未臻至大白境界者,休想窥见其分毫。
玄珏还是凭借眉心那枚神异的第三只眼,方能清晰看见竹屋所在。
这第三只眼的存在,令大白也惊诧不已,连声感叹师弟福缘深厚,造化不小。
为庆贺新居落成,玄珏兴致勃勃,决定亲自下厨烹饪几道小菜。
为此,他又专门下山一趟,不仅购置了油盐酱醋、时令蔬菜瓜果,还特意寻了城中大厨,虚心讨教了半日厨艺,自觉总算能拿得出手了。
大白对玄珏这般“人间烟火”的举动颇感新奇,待他烹制时,忍不住悄然来到灶旁观看。
只见玄珏在锅灶间忙碌,俊朗的脸上竟不知何时蹭上了好几道黑灰,模样颇为滑稽。大白瞧见,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玄珏闻声抬头,见师姐笑得眉眼弯弯,再想想这几日辛苦终有成果,心中亦是畅快,朗声笑道:“师姐莫笑,且听我做首打油诗助兴!”他清了清嗓子,吟道:
“砍竹伐木,湖心盖所房子;
白马托竹,差点累个半死;
玄珏扛树,看不清其身子;
不出几日,便见湖心屋子;
那所屋子,用的全是竹子;
巨木为基,打下湖心千尺;
大白布阵,没人能见屋子;
炊烟袅袅,玄珏化为厨子;
珠帘轻卷,大白笑而露齿;
你看玄珏,脸上沾了灰渍!”
最后一句临时改得更为贴切。大白听罢,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几乎直不起腰,被这诙谐的打油诗逗得不行。
连玄珏直呼她为“大白”这般略显随意的称呼,此刻也全然顾不上去计较了。
想想师弟名“玄珏”,师姐唤“大白”,倒也别有一番意趣,似乎并无不妥。
几日相处下来,玄珏渐渐发觉,自家这位师姐虽秉性善良温婉,但因自化形凝丹后便一直在这深山幽谷中独自清修,从未踏足凡尘俗世,对人间诸事的认知仅源于典籍文字,心性竟是出奇地单纯。
有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能引得她开怀而笑,那笑点,委实低得很。
玄珏原本以为,这位比自己年长四百余岁的师姐(玄珏已知大白修行四百年方化形,化形凝丹后又在此山潜修百年,总计五百余岁。
至于传说中一千八百年道行,想是将她从法海处得来的六颗金丹也一并算入,一颗抵百年功力,倒也相差不远),会如他心中勾勒的那般,温婉如水,似长姐般包容他、照料他。
然而,眼前所见却大相径庭。
她那端丽娴雅、高贵出尘的气度,似乎更多是漫长岁月沉淀下的表象。
内里深处,她更像是个对世事人情懵懂无知、不染尘埃的少女。
“来,师姐,尝尝师弟的手艺如何!”玄珏将几碟精心烹制的小菜端上竹桌。
大白先是夹了一箸鲜嫩的肉炒笋丝,细细品尝,眸中泛起惊喜的光彩,点头赞道:“甚好!我修行数百载,从未尝过这般人间滋味,原来凡俗食物竟是如此可口。”
“师姐,你这般修行,未免太过清苦了。”玄珏感叹道。
“修行之人,自当清心寡欲,不可沉湎于口腹之享。此等事,偶一为之尚可,切莫沉迷。”大白神色一正,言语间流露出师姐应有的肃然,“你亦是如此,往后莫要将光阴虚掷于这等琐事之上。”
此刻的大白,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玄珏见她下一刻又忍不住好奇地伸箸去尝另一道菜肴,那副强作严肃却难掩新奇的模样,令他心中暗笑。他面上恭敬应道:“师姐教训得是,玄珏日后定当谨遵教诲!”
话音未落,他已变戏法般从桌下摸出一小坛酒,拍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
“师姐,良辰美景,佳肴当前,岂能无酒助兴?你我小酌几杯如何?”
大白却连连摇头:“不可不可!酒乃乱性之物,若饮多了,恐会现出原形……”
“你我皆为本相蛇身,难道还怕吓着对方不成?”玄珏失笑。
大白闻言也是一愣,随即莞尔。但旋即又蹙眉道:“酒非善物,听闻极易成瘾,于我等修行百害而无一利……”
玄珏已取来两只青瓷小碗,不由分说为大白斟满,口中振振有词:
“师姐此言差矣!世间万物,未曾亲身体悟,焉知其真味?
我辈修道,讲求道法自然,出世逍遥,万事随心。然未曾入世体味红尘百态,又如何谈得上真正的出世超脱?师姐这般诸多戒律清规,岂非与大道本意相悖?
不知情的,怕要以为师姐修的并非逍遥道,而是那拘泥戒律的佛门禅功了!”
“师弟!休得胡言乱语!”
大白脸色微变,急忙出声喝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须知,此方天地,可是真正“举头三尺有神明”的世界。
妄议佛道,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