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萧翊珩灼热而忧虑的目光。姜凝妧端着空托盘,低眉顺眼地走过守卫审视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面上却是一片惊魂未定的后怕,仿佛还在为刚才“不小心”烫伤哑婆的事自责不已。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像受惊的小鹿,跌跌撞撞地拐向了赵府管事房的方向。那里,赵酩的心腹之一,掌管着所有内院钥匙的李管事,此刻正因午后的炎热和几杯黄汤下肚而昏昏欲睡。
姜凝妧深吸一口气,瞬间切换了表情。她脸上堆起一种混合着讨好、怯懦和不知所措的惶恐,轻轻敲了敲门框,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李、李管事……不、不好了……”
李管事被惊醒,不耐烦地睁开惺忪醉眼,看清是厨房那个叫“沁拾”的笨丫头,更是火冒三丈:“吵什么吵!没见爷在歇息吗?!”
姜凝妧吓得一哆嗦,眼泪说来就来,扑簌簌往下掉,指着自己湿了一片的衣襟(那是她故意泼了点水上去的),语无伦次:“哑、哑婆婆……我、我送饭不小心……烫、烫到她了!汤也洒了!衣裳都毁了!赵、赵管事知道了肯定要打死我!呜呜呜……哑婆婆疼得厉害,手都红了,去、去后面水井冲水了……她、她让我来问问您……库房……库房有没有烫伤膏……”
她哭得真切,说得混乱,一副天塌下来、六神无主的样子,把李管事吵得头大。他本就喝了酒脑子不清醒,又被这哭哭啼啼吵得心烦,再听到是哑婆被烫伤了(哑婆是赵酩特意安排照顾“贵人”的老人,轻易动不得),更是烦躁。
“哭丧啊!晦气!”李管事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库房钥匙在桌上那个匣子里!自己去拿!烫伤膏在最里头那个红漆盒!拿了赶紧滚!别在这儿嚎!”
他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个哭包,好继续他的清梦,压根没多想一个厨房丫头怎么敢直接来管他要钥匙。
“谢、谢谢李管事!您真是大好人!”姜妧如蒙大赦,连忙鞠躬,动作笨拙地冲到桌边,手忙脚乱地打开那个没上锁的木匣。里面挂着好几串钥匙,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枚最大的、带着特殊精钢环扣纹样的钥匙!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强忍着激动,飞快地将它摘下攥在手心,又胡乱抓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钥匙做样子,然后才去翻找那所谓的烫伤膏。
“找、找到了!谢谢李管事!”她攥紧钥匙,把烫伤膏举在手里,又鞠了一躬,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直到跑出老远,躲进一处假山石的阴影里,姜妧才敢大口喘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摊开手心,那枚冰凉的、象征着自由的钥匙静静躺着,反射着微光。
*‘阿珩……我拿到了!’*
夜幕终于降临,如同厚重的天鹅绒幕布,笼罩了危机四伏的赵府。前院隐隐传来丝竹宴饮之声,那是赵酩和夜魈在宴请提前抵达的南国使团成员,气氛正酣。
姜凝妧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按照计划,偷偷潜回废弃西苑,将那份被下了“特制药粉”的精致点心,混入了送往宴会厅的点心盘里。药效发作需要时间,她必须争分夺秒!
她如同暗夜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再次靠近那间守卫森严的囚室。果然,门口只剩下两名守卫,其余的似乎都被调去加强宴会厅的戒备了。她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终于,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和惊呼——药效开始发作了!
门口的守卫也被惊动,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警惕地朝喧闹方向张望。就在这一瞬的松懈!
姜凝妧猛地从藏身处冲出,手里紧握着从厨房顺来的擀面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离她最近那个守卫的后颈!守卫闷哼一声,软倒在地。另一名守卫惊觉,刚要拔刀呼喝,姜妧早已算准,沾了迷药的手帕死死捂上他的口鼻!守卫挣扎了几下,眼神迅速涣散,也瘫软下去。
姜凝妧浑身都在抖,手心的汗几乎握不住钥匙。她颤抖着掏出那枚精钢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姜凝妧听来却如同天籁!她猛地推开门!
昏暗的光线下,萧翊珩正闭目凝神,全力冲击着腕间的铁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门开的声响让他瞬间睁开眼!当他看清门口那个气喘吁吁、小脸煞白却眼神亮得惊人的身影,尤其是她手中那枚小小的、却意义非凡的钥匙时,那张绝美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紫眸瞪大,仿佛看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的女孩……竟然真的……做到了!
“阿珩!快!” 姜凝妧来不及解释,扑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找到锁孔。钥匙插入,转动!
“咔嚓!哗啦——!”
沉重的精钢镣铐应声而开,砸落在地!久违的自由感让萧翊珩几乎站立不稳,但他立刻反手紧紧握住姜凝妧的手腕,感受到她脉搏的狂跳。
“走!” 萧翊珩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然而,他这张脸在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如同黑夜里的明珠,太过显眼!姜凝妧早有准备,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不行!太招摇了!” 她急声道,打开布包,里面是锅底灰和一种深褐色的泥状物。“忍忍!” 她不由分说,踮起脚尖,将黑灰用力抹在萧翊珩白皙如玉的脸上、脖子上,又用泥状物在他精致的眉眼和鼻梁上胡乱涂抹了几道,刻意把那颗标志性的泪痣也盖住。动作又快又粗鲁,瞬间把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糟蹋得如同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苦力,只余下一双深邃的紫眸在污浊中闪烁。
萧翊珩看着眼前认真又焦急地把自己“毁容”的女孩,看着她鼻尖蹭上的黑灰,看着她专注得微微皱起的小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喜悦冲散了所有阴霾。他的妧妧,为了救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非但不恼,紫眸深处反而漾开星星点点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姜凝妧没空欣赏他的眼神,快速给自己脸上也抹了几把黑灰,又把头发抓得更乱,衣服在脏地上蹭了蹭。两人瞬间从“稀世珍宝”和“清秀小婢”变成了两个脏兮兮、灰头土脸,扔人堆里都找不着的低等杂役。
“好了!” 姜凝妧看着彼此的模样,稍微松了口气,随即眼神一凛,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从现在起,一句话也别说!跟着我!”
萧翊珩立刻抿紧唇,重重点头。
姜凝妧拉着萧翊珩,两人猫着腰,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凭借着姜妧这些天摸清的路线和死角,在混乱渐起的赵府中穿梭。前院的喧嚣似乎更大了,隐约传来杯盘碎裂和惊怒的呼喝声,药效显然在发挥作用,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他们避开巡逻的护院,专挑最偏僻荒芜的小径。最终,来到了赵府最外围一处堆放废弃杂物的角落。高高的院墙下,散乱地堆着一些枯草和破旧的草席。
“快!钻进去!” 姜凝妧指着那堆茅草,示意萧翊珩躲进去,自己也迅速钻了进去,并用枯草将他们盖得严严实实。茅草散发着霉味,刺得人鼻子发痒,但此刻,这味道却象征着安全。
两人紧紧挨着,在狭窄的空间里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和心跳。萧翊珩感觉到姜凝妧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冰凉一片。他悄悄伸出手,在茅草下,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安抚。姜凝妧一愣,随即更紧地回握,黑暗中,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赵酩气急败坏的怒吼隐隐传来:“废物!一群废物!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贱婢和……给我找出来!封锁全城!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脚步声和叫骂声在附近徘徊搜索,火把的光几次掠过他们藏身的草堆。姜妧和萧翊珩屏住呼吸,心跳如雷。万幸,这堆不起眼的垃圾并未引起守卫的注意。
喧嚣声渐渐远去,朝着其他方向搜索而去。
又过了许久,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姜妧才小心翼翼地拨开茅草,探出头。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她拉着萧翊珩从草堆里钻出来,两人身上沾满了草屑和灰尘,狼狈不堪,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劫后余生的狂喜和熠熠生辉的光芒。
*‘成功了!’* 姜凝妧望着江城高大的城墙轮廓,眼中燃烧着斗志。*‘等安全了,我一定要好好练武!变得更强!再也不要让阿珩陷入这样的危险!’*
她不再犹豫,拉着萧翊珩,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两条灵活的泥鳅,迅速消失在通往城外荒野的小路上,将赵酩暴跳如雷的咆哮和灯火通明的混乱江城,彻底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