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酩拂袖离去,带着满腹无处发泄的憋闷与不甘。那张在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让他束手无策的脸,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挫败感像毒藤缠绕着他的心,最终化作一种更为阴鸷的执念。
*‘一个低贱丫头……竟能让萧翊珩如此失态?不惜亲自追逐、当众搂抱?’* 赵酩眼神冰冷。他不信那蹩脚的“夜猫惊扰”之说,更不信萧翊珩那番冠冕堂皇的解释。这背后,必有蹊跷!那个叫沁拾的丫鬟,绝不简单。
“来人!” 回到书房,赵酩立刻沉声下令,声音里淬着寒冰,“给我盯紧那个叫沁拾的粗使丫头!她的一举一动,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事无巨细,统统给我报上来!尤其是……她和萧翊珩之间,有任何接触,即刻来报!记住,要隐秘,不得惊动萧翊珩!”
“是!” 心腹侍卫领命,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一张无形的监视之网,悄然罩向了姜凝妧。
姜凝妧几乎是逃回了那间阴暗潮湿的下房。冰冷的木板床硌着身体,她却感觉不到,心脏仍在狂跳,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赵酩严厉的斥责和萧翊珩低沉的心跳。黑暗中,她紧紧攥着粗糙的薄被,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不行……阿珩,不能去找你……’* 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赵酩最后那阴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让她不寒而栗。他绝对起疑了!他派人盯着她!只要她再有任何靠近萧翊珩的举动,等待她的,必然是雷霆手段,被赶出赵府都算轻的!
失去留在赵府的机会,就意味着失去靠近阿珩、保护(或者说,至少能看着他)的可能!这个认知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巨大的委屈和思念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想念他低沉的声音,想念他眼中只映着自己时的专注……可是,不行!她必须忍耐!为了留在他身边,哪怕只能远远看着,她也必须忍耐!
接下来的日子,姜凝妧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真正的、沉默寡言、安分守己的粗使丫鬟“沁拾”。
天不亮就起身,沉默地打水、扫地、擦拭冰冷的廊柱和石阶。粗粝的抹布磨红了手心,沉重的木桶压弯了腰身,冰冷的井水冻得指节僵硬,她都咬牙忍着。饭点时,捧着粗粝的饭食,独自缩在角落,快速吃完,绝不与任何人攀谈。眼神总是低垂着,看着地面或是手中的活计,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专注于自己眼前那一方小小的、卑微的天地。
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接近萧翊珩客居院落的路。即使远远看到那抹月白的身影出现在回廊或花园一角,她也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迅速转身,绕道而行。夜里,她早早回到那间狭窄的下房,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黑暗里,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粗布枕巾,思念如同藤蔓,在寂静中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阵阵钝痛。她只能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
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它们来自扫地的老仆、修剪花枝的园丁、甚至送饭的仆妇……那些都是赵酩的眼睛!他们像影子一样,无声地缀在她身后,记录着她每一个看似寻常的举动。这让她更加谨小慎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此刻,萧翊珩客居的精致院落里,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萧翊珩站在窗边,身姿挺拔如孤松,目光沉沉地投向窗外。他的视线似乎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屋脊花木,落在那片下人居住的低矮区域。窗外阳光正好,鸟鸣婉转,却丝毫照不进他幽深的眼底。
已经整整三天了!
他的妧妧,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温暖他、会为他吃醋、会扑进他怀里大哭的女孩,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不是蒸发,是刻意地、决绝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赵酩那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自然也猜到了姜凝妧为何如此。她是怕了,怕被赶走,怕失去留在他身边的机会。这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隐忍,比她的眼泪更让他心如刀绞!
*‘傻妧妧……在干嘛呢好想你’* 他心中喟叹,带着无尽的疼惜和焦灼。他看着她低着头,像个真正的粗使丫头一样沉默地干活,看着她刻意绕开他可能出现的所有路径,看着她那小小的、孤单的背影在偌大的赵府里卑微地移动……每一次捕捉到她的身影,都像是在他心口上剜了一刀。他想冲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怕,有他在!可是不行,他不能。赵酩的监视如同毒蛇,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将她置于真正的险境。
这份思念与无力感,如同最烈的毒药,日夜啃噬着他的心。他烦躁地在室内踱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夜魈则是被上面的人派出去执行另一项更紧要的任务,此刻不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种无法掌控、无法靠近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发狂。
与此同时,赵酩正坐在书房里,听着心腹低声汇报着“沁拾”这几日异常“安分”的表现。他指尖敲击着桌面,眼神晦暗不明。
“一直干活?睡觉?从未靠近萧翊珩的院子?” 赵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大人。那丫头……老实的有些过分了,除了干活吃饭睡觉,几乎不与人交谈,也不乱走。萧公子那边,也未见任何异常接触。” 心腹垂首回答。
赵酩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呵,倒是会装。’* 他根本不信这表面的平静。越是如此刻意回避,越说明有问题!那个丫鬟,绝对有问题!
但他暂时没有证据。一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他挥挥手让心腹退下。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寂静无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上。
*‘萧翊珩……’*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带着一种奇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那张在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让他所有怒火都哑然失声的脸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尤其是左眼下那颗泣血般的红痣,妖异得如同魔咒。
一股隐秘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念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既然暂时动不了那个丫鬟……那么……’* 赵酩眼神幽深,一个念头清晰起来。他扬声唤道:“来人!去请笙宁姑娘过来。”
不多时,笙宁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大人有何吩咐?”
赵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隐约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去萧公子那里。他今日气色似乎不佳,你……再去为他精心妆点一番。” 他顿了顿,补充道,“务必……画出上次那种神韵。”
尤其是那颗痣。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仿佛只有通过笙宁的手,再次看到那张被精心描绘、完美到极致的脸,他心中那股因萧翊珩疏离和那个丫鬟带来的莫名烦躁,才能得到一丝诡异的慰藉。
笙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盈盈一拜:“是,大人。奴家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大人所托。”
当笙宁带着她的妆奁,再次踏入萧翊珩的院落时,萧翊珩正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闭目假寐。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平静无波,仿佛真的睡着了。
赵酩并未亲自前来,但他的人一定在暗处盯着。萧翊珩心中冷笑。他知道赵酩想干什么——不过是想借笙宁的手,再次欣赏(或者说占有)这张脸,以满足他那病态的窥探欲和控制欲。
笙宁放轻脚步走近,痴迷地看着榻上那张即使在沉睡中也美得令人屏息的容颜。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妆奁,取出细腻的脂粉和精致的画笔,屏住呼吸,开始轻柔地在他脸上描绘。
萧翊珩没有睁眼,任由那双带着香粉气息的手在自己脸上动作。他能感受到笔尖的触感,能闻到那浓郁的胭脂香气,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和厌烦。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绪,都牢牢系在那个躲着他、不敢靠近他的小丫头身上。笙宁的触碰,只让他感到一阵阵的不适,甚至恶心。但他必须忍耐,必须扮演好这个被“精心妆点”的角色。
时间在笙宁专注的描绘中流逝。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试图再现甚至超越上一次的惊艳。当最后一笔落下,那颗泣血般的红痣被再次精心点染在左眼之下时,连她自己都屏住了呼吸。
榻上的“美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仿佛沉睡的神只苏醒。精心描绘的妆容完美地融合了他本身的清冷气质,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雌雄莫辨的妖异之美。长睫掀开,露出的双眸深邃如寒潭,带着初醒的迷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左眼下的红痣如同点睛之笔,让这份美带上了致命的蛊惑。
笙宁看得痴了,心跳如鼓。
暗处监视的眼睛,也仿佛被这光芒灼伤,屏息凝神。
萧翊珩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笙宁痴迷的脸,随即移开,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慵懒沙哑:“有劳笙宁姑娘。” 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
笙宁这才如梦初醒,脸颊绯红,连忙低头:“能为公子妆点,是我的福分。公子……真真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只觉得任何赞美在这张脸面前都显得苍白。
萧翊珩微微颔首,不再言语,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又陷入了沉睡。笙宁不敢再打扰,收拾好东西,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笙宁早已离去,暗处的眼睛似乎也因为萧翊珩一直“沉睡”而稍稍放松了警惕。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黑暗吞噬,整个院落陷入一片沉寂时,软榻上“沉睡”的人,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哪里还有半分慵懒迷离?只剩下冰封的锐利和压抑了整日的、几乎要焚尽一切的焦灼火焰!
他动作迅捷如猎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榻,没有点灯。月白的华服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将他完美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挺拔利落,也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走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外面一片寂静,监视者的气息似乎也远离了些许。
*‘妧妧……’* 这个名字在他心尖滚烫地灼烧着。三天了!整整三天!他受够了这该死的监视!受够了只能远远看着她的煎熬!受够了她在恐惧中独自承受一切!
他要知道她好不好!要亲口告诉她不要怕!要让她知道,无论隔着多少双眼睛,多少道围墙,他都会找到她!他的女孩,躲着他?他偏要去抓回来!
萧翊珩的眼神在黑暗中锁定了一个方向——下人居住的、那片低矮简陋的院落。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推开窗,身影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目标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深沉的思念,朝着那个一直躲着他的女孩,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