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沥青,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囡囡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渊里挣扎着上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混合了强酸腐蚀与生物组织高度腐败的恶臭。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碎玻璃。
她睁开眼。
永夜。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沉重地压在眼皮上,压在胸口上,压得灵魂都喘不过气。没有星光,没有月光,没有文明废墟上本应残留的、哪怕最微弱的天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墨汁般浓稠的死寂。
她躺在一片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触感怪异,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和韧性,仿佛躺在某种巨大生物的湿冷皮肤上,又像是陷在腐败的肉泥里。每一次细微的挪动,身体都会带起粘连的、丝状的菌丝,发出细微的“噗叽”声。身下传来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搏动感,如同沉睡巨兽缓慢而沉重的心跳,伴随着粘稠液体流动的“咕噜”声。
覆盖了整个大地的、活体般的灰绿色菌毯。在绝对的黑暗中,它自身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处不在的惨绿荧光。这光芒黯淡到仅能勉强勾勒出附近扭曲、坍塌的建筑轮廓——半截断裂的钢筋水泥柱如同巨兽的肋骨刺向虚无,一面破碎的广告牌斜插在菌毯里,上面的霓虹灯管早已熄灭,只剩下模糊的色块。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被惨绿微光衬托得更加恐怖的黑暗深渊。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浓重的霉烂土腥味,混合着生物组织高度腐败的甜腻恶臭,以及黑红酸雨带来的、刺鼻的硫磺气息。这是死亡世界腐烂的呼吸。
囡囡用尽力气,撑起虚弱的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她干呕了几下,却只吐出一点带着酸味的苦水。记忆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混乱、模糊、闪烁着刺眼的碎片。燃烧的银蓝火焰…深入骨髓的剜心剧痛…从高空坠落的失重与绝望…还有…一个沉重到让她灵魂震颤的呼唤…
“陆…砚…”
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她混乱的意识核心。一阵尖锐的心悸瞬间攫住了她,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空洞。她用力去想,却只抓到了一片焦黑的、只剩下右眼的残破侧影,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某种她无法理解、却让她本能想要靠近的决绝光芒。然后,一切又归于混沌。
她是谁?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迷茫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本能地蜷缩起来,双手环抱住自己,试图在这无边的黑暗和恶臭中汲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一股温热的触感从胸口传来。
她低下头。破烂的衣物下,心口的位置,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细痕,是某种印记残留的证明。而在紧贴着胸骨的地方,一块约莫指甲盖大小、温润的深蓝色碎片,正紧紧贴着她的皮肤,散发着微弱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银蓝微光。
星坠碎片。
这光芒如同黑暗海洋中唯一的小小灯塔,温暖而柔和,驱散了紧贴着她皮肤的阴冷湿气。正是这层薄薄的、笼罩着她身体方寸之地的银蓝光晕,将不断滴落的黑红酸雨隔绝在外。雨滴落在光晕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烟,随即消散,无法穿透分毫。光晕之外,酸雨如同贪婪的毒蛇,疯狂地腐蚀着覆盖一切的菌毯,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腾起带着强烈硫磺恶臭的浓密白烟。菌毯被腐蚀的地方,露出下方焦黑、溶解的土壤,如同溃烂的伤口。
囡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触碰着胸前的星坠碎片。温润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灵魂的力量,稍稍驱散了心头的茫然与恐惧。当她凝视那点微光时,一些冰冷、庞大、不属于她的信息碎片,如同沉在深海中的冰山,断断续续地浮现在意识的表层:
暗金色的精密符文链条,它们相互咬合、旋转、延伸,构成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沉重枷锁结构图,散发着守护与悲怆的气息。(悲念枷锁)
三个模糊的坐标碎片:一片流淌着暗影星光的虚无漩涡(归墟·叶无涯);一棵搏动着幽绿光芒、根系缠绕着无数痛苦面孔的参天巨树(菌网核心·格林);一口沉没于冰冷黑暗深海、刻满古老符文的青铜巨棺(初代·权限碎片)。
流淌的银蓝光河:在意识中模拟着在体内脉络运行的轨迹,纯净而浩瀚,带着涤荡污秽的力量。(净化本源驱动方式)
一个沉重、悲伤、仿佛用尽最后力气的声音碎片:“活下去…封印它…或者…释放它…”
这些信息冰冷、庞杂、带着金属的质感,如同强行凿开她的脑海塞了进去,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头痛。她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她该做什么?巨大的问号如同冰冷的锁链,再次缠绕上来,几乎要将她拖回绝望的深渊。
“呜…”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濒死野兽般的低鸣,毫无征兆地直接从星坠碎片中震颤出来!并非通过空气传播的声响,而是直接作用于囡囡意识的精神冲击!
碎片表面的银蓝微光骤然剧烈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一道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污金波动**,如同垂死心脏最后的抽搐,被碎片敏锐地捕捉到,并通过那无形的精神链接,狠狠传递给了囡囡!
这波动…熟悉又陌生。核心是极致的暴戾与贪婪,如同燃烧的地狱熔岩,但在这毁灭性的气息深处,却顽强地夹杂着一丝被强行压抑、几乎要熄灭的——属于“苏青”的痛苦与挣扎!那感觉,像是一个灵魂被活生生钉在污秽的祭坛上,徒劳地扭动。
画面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被这波动强行摁进囡囡的脑海:
污血骸骨王座如同亵渎神明的巨碑,矗立在沸腾翻滚的暗红与惨绿能量漩涡之中。
苏青…只剩腰部以上的残躯!污秽的血肉扭曲蠕动,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悬浮着,距离那布满无数痛苦哀嚎颅骨的巨大靠背仅有咫尺之遥!
她的眼眸,已彻底化为污金漩涡,翻涌着非人的狂热与虔诚,仿佛在迎接某种神圣的融合。但那张被血纹爬满、扭曲变形的五官深处,一丝属于“苏青”本体的、纯粹的惊惧,如同溺水者最后探出水面的指尖,正疯狂地挣扎着浮现。
“不…要…”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几乎无法辨识、却带着苏青特有音质的意念碎片,在狂热的污金浪潮中一闪而逝,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
下一秒,王座靠背上一颗最为巨大、痛苦表情最为扭曲的颅骨,其空洞的眼眶中,污金魂火猛地暴涨!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瞬间笼罩了苏青的残躯!
“啊——!” 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尖啸在囡囡的意识中炸开!苏青的污血之躯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的蜡像,瞬间融化、塌陷!粘稠污秽的金色能量流如同燃烧的灯油,疯狂地涌入那颗颅骨大张的、无声哀嚎的口中!
最后定格的画面:那颗吞噬了苏青残躯的颅骨,眼眶中的污金魂火猛地亮了一瞬,仿佛注入了新的燃料,燃烧得更加炽烈狰狞。而苏青最后残留的那一丝惊惧意念,如同投入污金海洋的石子,瞬间被吞噬、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姐姐——!” 囡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又猛地爆发出剧烈的绞痛!悲伤、愤怒、难以置信的绝望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内轰然爆发!那画面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残忍!苏青姐姐…被那恐怖的王座…吞噬了?成为了那无数哀嚎颅骨中的一个?
星坠碎片传递来的污金波动,正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污血王座冰冷邪恶的气息和苏青那几乎消失的本体挣扎!那是她存在的最后回响!是绝望深渊里传来的最后一声悲鸣!
“格…林…宣…告…” 一个冰冷、高效、如同精密机械合成的、毫无感情起伏的意念脉冲,如同无形的精神钢针,穿透了永夜的黑暗和粘稠的酸雨,强行灌入囡囡的脑海,同时也如同广播般覆盖向这黑暗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菌…骸…纪…元…开…启…”
“清…除…残…存…烙…印…者…及…其…污…染…源…”
这宣告带着绝对的统御意志,如同冰冷的铁锤,为这个陷入永夜的世界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嗡——!
几乎在宣告落下的同时,囡囡前方不远处,一片被惨绿菌光映照的废墟阴影中,覆盖地面的厚厚菌毯猛地剧烈蠕动、高高隆起!
“噗嗤!咕噜噜…嘶…”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粘液挤压声和某种活物钻出的滑腻声响,一个扭曲的、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身影从菌毯下钻了出来!
它大致保持着扭曲的人形轮廓,但全身覆盖着一层湿滑、不断搏动流淌着粘液的灰绿色菌皮,如同披着一件活体苔藓编织的裹尸布。头部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开合、边缘滴淌着强酸腐蚀性粘液的圆形口器,口器内壁布满了细密、闪烁着惨绿幽光的利齿,发出“嘶嘶”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吸气声!它的双臂异化成两柄前端尖锐、滴落着腐蚀粘液的惨白骨刃,刃口闪烁着不祥的寒光!下肢则如同两根粗壮、布满根须状菌丝的菌柱,深深扎根在蠕动的菌毯之中,贪婪地汲取着养分。
菌骸猎杀者!被菌网激活、专门负责搜索清除“残存烙印者”的活体兵器!它那无面的、只有口器的“头部”猛地转向囡囡的方向,口器开合的频率骤然加快,发出兴奋的“嘶嘶”声。它准确地锁定了她心口那点微弱的银蓝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的净化之力,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是烙印的克星,更是格林的清除目标!
“嘶嘎——!”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金属摩擦玻璃的非人嘶鸣从猎杀者的口器中爆发出来!它扎根在菌毯中的下肢猛地发力,菌毯如同活物般收缩、推送!整个扭曲的身体如同离弦的毒箭,撕裂粘稠的空气和滴落的酸雨,两柄惨白的骨刃高高扬起,带着撕裂一切的腥风,朝着孤立无援的囡囡——凶狠无比地扑杀而来!
骨刃未至,那股裹挟着浓烈腐臭和致命腐蚀粘液的气息已扑面而来,几乎令囡囡窒息!
囡囡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身体在本能的、冻结灵魂的恐惧下僵硬了万分之一秒。猎杀者口器中利齿的寒光在她眼中急速放大。
但下一秒,星坠碎片传来的温热,以及脑海中那些冰冷流淌的、关于净化驱动轨迹的知识碎片,如同注入了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电流,强行冲开了恐惧的枷锁!
她几乎是凭借着某种超越思考的本能,猛地抬起了右手,掌心对准了那扑来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扭曲怪物。集中全部精神,试图去引动、去模仿脑海中那流淌的银蓝光河。
嗡!
一点微弱的、仅比萤火虫亮上少许的银蓝光点,在她掌心极其艰难地凝聚、浮现,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跳跃着。
这点微光,在吞噬一切的永夜中,在扑杀而来的恐怖菌骸猎杀者的巨大阴影下,渺小得如同尘埃,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吹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