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华闭着眼睛,闻言眉心蹙起。
她是最了解荣淮为人的。
不涉及到他的利益时,谁能让他更舒服,更快乐,谁便是他最爱的人。
一旦出了事。
什么最爱的妻子,最疼的女儿……通通都要靠边站。
就算是他唯一的儿子,也要为了他的前途让路。
郑秋华长叹口气,盯着自己瘀紫发黑的腿。
那里几乎有溃烂的架势,仔细闻起来还带着隐约的腥臭。
自从摔断腿后,她请的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花费在治腿上的银钱不菲,哪怕已经认命自己终身是个残疾。
但为何……
近来这腿越治越严重了?
她语气低沉,没什么力气:
“就算是证人,也是被绑着手拽走的,诏狱是什么地方,到了那儿对她只怕更不客气了。”
“珠儿自从进了荣府,一直是锦衣玉食养着的,她怎么受得了?“
昨夜,她还梦见荣仪珠缩成一团,坐在牢中漆黑一脚的稻草堆上。
她发丝凌乱,浑身都是血,在哭着向她求助。
“母亲,母亲救救我,我想回家。”
郑秋华心疼得一夜没睡,此时头痛得几乎要裂开。
吕妈妈还要再劝,就见门外掌着灯的廊下,匆忙行过一个漆黑的身影。
那人衣衫褴褛、披散着头发,很是吓人。
“谁?!”吕妈妈喝了一声。
荣淮穿过游廊,走进屋内,两手扒开鬓边散下的头发,给惊慌中的郑秋华和吕妈妈看:“别叫!是我。”
两人惊讶,只见荣淮脸上的血迹干涸,和灰尘混在一起,颧骨不知道被谁打了一拳,青中带紫。
郑秋华下意识从汤药盆中站起,被吕妈妈搀扶着,一瘸一拐到荣淮面前:
“老爷这是在京中遇到劫匪了吗?”
荣淮‘哼’了一声,坐下:“劫匪?是个比劫匪还要吓人一万倍的人打的。”
说完,他看了眼吕妈妈:“你出去,我有事和夫人说。”
郑秋华暗暗点头,吕妈妈心里装着种种疑问,还是听话退下。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荣淮压低声音,认真道:
“当年,咱们……”
他没说出声,伸出两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圆形:
“咱们这样郑秋宁的时候,除了你我,还有谁知晓?”
郑秋华脸色一变:“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荣淮懒得和她多说,粗略解释道:
“今早我在朝上,被关崇和叶濯联手弹劾,险些丢了官。”
“叶濯喜欢荣仪贞,喜欢得紧,这才咬着我不放。我担心,若郑秋宁的事情败露,那丫头疯起来,会借用叶濯的手找咱们报仇。”
郑秋华心头一紧。
自动忽略了叶濯和荣仪贞,紧张问道:“就因为妾身曾经做过老爷的外室?”
“肃王殿下难道不帮老爷说话吗?满京中多少大人府中都有违制收用的女子,何至于丢官?”
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荣淮见郑秋华蠢笨至此,由心底深处涌上一阵疲惫感。
他忍不住想起,当年郑秋宁还活着的时候,两人时常一起议论朝事。
很多时候,郑秋宁见地独到,比京中许多幕僚还要有用。
他忍着怒意解释:“肃王殿下若不帮我,只怕我如今已经丢官回家了。”
又听见‘丢官’两个字,郑秋华脸色一白。
若荣淮不再做官,那她这些年跟在他身边的意义是什么?
她为人外室,忍辱负重多年,生养两个孩子,难道是为了让他们跟着荣淮去外城乡下种地吗?
郑秋华伸手,用瘦得干瘪的手指,死死抓住荣淮的衣袖,涂了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抓破荣淮的皮肉:
“那老爷还不想些办法,只靠着肃王殿下稳妥吗?万一他不想保住老爷了,咱们家又怎么办?”
“这眼看过年,年后便是春闱,镜明是咱们唯一的儿子,他虽不成器,未来也是要做官的,您若这时候被罢官……”
说到这里,郑秋华眼睛一亮:
“老爷,若叶濯喜欢荣仪贞,不如咱们就做主,把仪贞送给叶濯。”
说到此处,眼看着荣淮眼中的厌烦更甚,郑秋华只当自己太过急迫,失了往日在荣淮眼中的温柔良善。
她垂了垂眼眸,强迫自己缓下语速,哀声道:
“若是他不想明媒正娶……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叶大人权倾朝野,仪贞哪怕能给他做个良妾,也比嫁给寻常人家的好。”
说罢,她眼带娇羞睨了荣淮一眼,轻推人一下,哄声说:“咱们也是为了女儿好。”
这一套说辞和反应,落在荣淮眼中,分外不适。
不说郑秋华如今腿疾缠身,终日折磨,让她再没有往日的美貌。
就是将荣仪贞送给叶濯为妾这事,郑秋华心里想的,只怕和荣淮想的一样。
同样的自私,同样想牺牲荣仪贞攀上叶濯。
可郑秋华却是一副柔柔弱弱,一心为了荣仪贞好的样子。
与她平日在自己面前,温柔小意的样子一模一样。
那是不是说,平时郑秋华对他做出这副样子的时候,心里盘算的也都是自己的利益?
郑秋华是不是根本没有她表现的那样爱他?
荣淮内心纷杂,但事在眼前,根本没时间给他瞎想。
他一把抓住郑秋华的手,抬起带着淤青的眼眶,用一张狼狈得满是伤痕的脸严肃地对着郑秋华:
“别的事情你不要多管,我就问你,咱们给郑秋宁强灌下金珠汤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他鲜少用这样冷漠、甚至是带着杀意的眼神看他。
郑秋华只觉得后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刚想嘴硬说没有,眉头一跳,正好想到了牢里的荣仪珠。
珠儿被带去诏狱好些天了。
荣淮每日早出晚归,从来没惦记过珠儿半点。
看着他不像有要营救珠儿的意思,郑秋华已经恼了多日,不知该用什么办法,逼荣淮救人。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老爷,老爷别急。这件事,珠儿也是知情的。”
她另一只手抚上荣淮抓住她手腕的手,轻轻摩挲,柔声道:
“珠儿还在诏狱里。她年纪小,说不定守不住秘密,为了保险,老爷不如赶紧想办法将珠儿营救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