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淮张口就要呵斥。
却听荣仪贞话锋一转:
“父亲自荣家起步,走到如今,却比不少有人铺路的世家纨绔子弟前程还要好,可见,那些人若是同父亲一样出身荣家,大抵是拍马也赶不上父亲的。”
“母亲说,父亲才是京中最有真本事的人,让女儿跟在您身边时,多听、多看、多学,哪怕能习得父亲之万一,也够女儿在京中安身立命。”
荣淮的一颗心,随着荣仪贞的话,便如升起、落下、又升起的风筝,上下翻腾。
最后,他万般激动,眉开眼笑,蓄起的胡须都颤了颤,笑道:
“好好好,那为父日后便多教你一些。”
他没想到,从前高傲得像只孔雀一样的郑秋宁,私下里教导儿女时竟也会这般谦卑。
不过也是。
再高傲的孔雀,最后也落在了他荣家的架子上。
自古夫为妻纲才是正理。
女人不管出身如何,只要结了婚,嫁做人妻,都得对夫主崇敬、恭顺,才不算有违伦理纲常。
“只可惜……”
荣仪贞顿了一顿,垂眉耷眼,显出副委屈后悔的样子:
“我年纪太小便失去了母亲,又常年在病中,脾气也不好,竟然忘了母亲的教导,错过了许多和爹爹学习的时间。”
说着说着,荣仪贞就这么低头啜泣起来。
荣淮赶忙上前心疼宽慰女儿,甚至忘了,最开始,他来是要打听叶濯与女儿关系如何的。
父女俩又一起说了好多贴心话,父慈女孝,很是融洽。
荣淮在宁安楼喝了好几盏药茶,等离开时,天已经微微擦黑,快要到晚饭了。
……
晚饭前。
荣仪珠又在荣府花园中见到了荣仪泠。
她惴惴不安,拉着荣仪珠问:“三姐姐,你那个办法到底有几成把握?”
“我一早按照你说的,让人偷来了荣仪贞煮药茶用的壶盖子,用毒水煮了一夜才放回去。”
“你说过,这样做,那毒物便会留在盖中,只等她再煮药茶的时候,毒药会顺着壶盖流到药茶里。”
“怎么如此久了,还是没有那贱人中毒的消息传出来?”
荣仪珠淡定得多。
她低头看了眼被荣仪泠抓出了褶皱的锦缎,晃了晃胳膊,不耐烦的将衣物抽回来。
“急什么?一件事,只有做成与做不成。”
“若是做成了,死无对证,大家忙着处理荣仪贞,谁能知道那毒是你下的?”
“若是做不成,荣仪贞没事,你不过白忙一场,更加不会有事。”
“左右都是没事,你怕什么?”
宁安楼里。
“只怕荣淮已经快要毒发了吧。”
荣仪贞用了一勺蛋羹,美滋滋眯起眼睛,感慨:
“哄着糊涂人说话,比和聪明人说话还要辛苦,荣淮人还没走的时候,我就觉得饿了,可见是浪费力气。”
紫电在一旁布菜,把侯府送来的验毒银针在每道菜里仔细翻搅一遍后,才夹了一筷子菜心到荣仪贞的盘子里。
跟着说:“那小姐便多吃一些,等会儿老爷那边,且有得闹呢。”
荣仪贞说:“闹起来好啊。”
“若是不闹,我岂不是白白费心换走荣仪泠下给我的绝子药了?”
今晚荣府送来的蒜蓉菜心有些老了。
荣仪贞近几天被养刁了嘴巴,菜心才一入口,便皱起眉。
青霜赶忙端着铜盂,用帕子挡着,让荣仪贞吐了出来。
吐完这口菜心,紫电已经让人把这道菜撤了出去,顺便说道:
“现在郑秋华虽然没了管家的权力,但府中上下依旧都是她的人。三夫人临危受命,估计也是难以服众。”
“如今荣府各处,比郑秋华当家时还要糟乱,连个采办也敢阳奉阴违,买这样的菜心进府。”
荣仪贞又吃了口芙蓉虾球,腮边鼓起,满意地笑着说:
“那些人是觉得郑秋华只是一时失意,早晚还会掌家,所以故意给三婶母难堪。”
这些人似乎忘了,这座宅子,从一开始,就是她母亲郑秋宁的陪嫁。
用过了晚饭,荣仪贞才喝了两口热茶,荣府果然就闹了起来。
说是荣淮不知道发了什么病,吃过晚饭后,便觉得腹痛难忍,都没等到请来大夫就晕了过去。
荣仪贞来到灼华院正厅时,见到几乎所有荣家人都在。
连一向不理事的荣老夫人也出了颐鹤斋,拄着乌木杖坐在厅中,双手合十,闭眼默念祈福。
荣仪珠和荣仪泠站在荣老夫人身边,荣仪泠明显有些慌乱,目光和荣仪贞交汇的刹那,赶忙移开视线。
郑秋华坐在另一侧。
今日的她气色很差,苍白着一张脸,腿上用白色绷带绑着固定骨头的木板。
哪怕刻意穿着鲜亮的霁青色衣料,也难以掩饰病态。
看见荣仪贞,郑秋华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恨意,又在一个瞬间后将恨意收回掩藏起来,朝着人安抚地笑了笑。
还是那副慈母样子。
荣仪贞心底佩服,郑秋华能从一个被除族的罪女走到今天,是有些本事的。
比如,这演戏的本领,放在京中,便是好多戏班中的名伶也比不上。
所有人中,唯有三婶母花素霜上前拉住了荣仪贞的手。
“仪贞别担心,大夫已经来了,正在施针,你二叔和三叔都在里面,一有情况,马上就会来告诉我们。”
荣仪贞乖巧点头。
花素霜说得轻松,可厅中没人不是一脸的愁容。
荣家总共三个儿子。
老大荣淮是最有出息的,不但读书做了官,还娶了侯府的嫡女,换来如今满门富贵。
老二荣南也是读书人,这些年屡试不中,结交了一群和他一样自视甚高的庸才,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几乎没有别的正事可做。
老三荣笙人品不错,写得一手好字,是荣家唯一算得上正派的人。
可他不爱混迹官场,早年在京城做些小营生供荣淮读书,后来搬进青石巷荣府,荣笙便帮着荣家在外打理各处产业。
也就是说,若没有荣淮,荣家的门第马上就会下降一大节。
连小辈们的婚事都会受牵连。
到时候别说是高门勋贵,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也看不上荣家的儿女。
金扶月无疑是最着急的一个,她捏着帕子,在厅中来回地走,问郑秋华道:
“这今早还看见大哥好好的,怎么一个白天的时间,就倒下了?”
“大嫂,最近大哥可有哪里不舒服?”
今天早上,金扶月娘家才送信过来。
金成要入京赶考,最迟在正月就会抵达,到时候会暂时住在荣府里。
这是金家改换门第的头等大事。
金扶月只等着侄子过了殿试,做成了官,好回过来帮她整治荣仪贞。
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把泠儿嫁给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