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仪贞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荣仪珠眼中有丝慌乱,一闪而过,又被她压了下来,继续说:
“我是作为证人进的诏狱,国有律法,就算你借叶濯的手把我关在这里,又能关多久?”
“是陆家伪造御赐之物,我又没做,你还能杀了我吗?”
荣仪贞仍旧静静看着她。
荣仪珠眼中慌乱更甚:“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直到忍不住时,她几乎和陆薇一样扑了上来:“你说话,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她疯了似的大喊,不知道是在恐吓荣仪贞,还是再给自己提气:
“我自小是荣家的掌上明珠,我有母亲,有父亲,还有哥哥,他们疼我爱我,绝不会任由我一直待在这里。”
“我早晚会出去的,荣仪贞,你有什么?昭平侯府吗?”
“别让人耻笑了,你到底姓荣,不姓郑。除非你嫁给你表哥郑宴川,也不过是个郑荣氏,依旧是外人,你比不过我的!”
荣仪贞才哼笑一声,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一直安静的叶濯突然出声,语速甚至有些急:
“她才不用做什么郑荣氏!”
“荣仪贞不用靠任何人,光是她自己,站在那儿就比你高贵得多。”
“姓荣或者姓郑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她愿意,和我姓叶,或者我和她姓荣,又或者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在百家姓中挑一个姓,又能怎样?”
“她还是她,本官也还是本官,而你……”
叶濯浑身冷戾外溢,笑容不达眼底:“永远都是个阶下囚。”
这话从叶濯口中说出来,多了太多可信性。
荣仪珠惊恐瞪大眼睛:
“不可能,我父亲最宠爱我,他一定会救我出来。”
“救你?”荣仪贞这才开口,她冷笑道,“从你知道我母亲的真正死因那刻,就注定荣淮他巴不得你早点死。”
荣仪珠倒吸口气,只觉得脊背发凉,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什么意思?”
荣仪贞勾唇,耐心解释:
“意思就是,不久前,郑秋华亲口说出你知道我母亲死因的事。”
“如今你爹,只怕已经在策划如何封上你的口了。”
荣仪贞歪头浅笑,语气天真却让人胆寒:
“可是……不是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吗?”
“所以,荣仪珠,你没机会出去了。你会死在这里,比陆家人死的还早。”
“你的父母、兄长他们不但不会救你,还会为了让你保守秘密,而亲手杀了你。”
“不可能!”荣仪珠又退了几步,将整个身子靠在后面的石墙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些安全感。
地牢昏暗,借着石墙上燃着的烛灯,荣仪贞也才看清荣仪珠的脸。
她受了刑,身上囚服遍布血迹,破烂得几乎盖不住身子。
一双没有穿鞋露在外面的腿脚,被冻得发紫。
再往上,膝盖处一片瘀黑,皮肉移位,一看便是受过重刑。
荣仪珠站在烛灯旁边,抬手抱头,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那双手,被烛灯照得清清楚楚,指尖没有指甲,通红一片,指骨受了夹棍,变形到依稀能看见白骨。
荣仪贞讽刺一笑。
天道好轮回,果然不虚。
前世死前,荣仪珠对她极尽酷刑折磨,放肆地笑看着她在雪地里疼得扭曲。
这一世风水轮流转,她的疼痛,也终于让荣仪珠尝一尝了。
荣仪珠定了定神,发现了荣仪贞眼带嘲笑看向她的眼神。
“你不许看!”荣仪珠两臂抱胸,蹲在地上,不肯让荣仪贞再去看她身上的伤。
“我没输给你,没输!我怎么会输给你一个愚昧封建的古代人!这不可能!”
又在说那些她听不懂的话了。
荣仪贞不屑道:“看起来你确实不如我,才受这么点刑罚,就把什么都招了。”
说完,她抬步带着叶濯便要走,就听见黑暗中一个男声响起:
“仪贞,你别走。”
荣仪贞转头,疑惑看向叶濯。
后者厌烦抿唇,将手中的火把往前照了照,火苗差点直接怼在陆成文的脸上。
跳跃火光中,陆成文把着牢房的栏杆,语气哀求:
“仪贞,我错了,是我糊涂,没看出你妹妹是个什么货色。”
“我们自小订婚,到底是有情意在的,你能不能……”
话都没说完,就遭到了叶濯无情的拒绝:“不能!”
叶濯如母鸡护崽似的,伸手把荣仪贞拉到自己身后:
“陆二公子,就算诏狱里找不到镜子,总还有尿吧?”
“你除了一个文寿伯府嫡子的身份,浑身上下哪里配得上荣二小姐了?”
火光跳跃明灭,陆成文瘦了一大圈的脸此时更是乍青乍白:
“叶濯,我和自己未婚妻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眼睛也不好了?”叶濯举着火把,在陆成文眼前晃了晃。
“你未婚妻在对面牢房里等死呢,你那般爱她,为她不惜公然和荣二小姐退婚,还不快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殉情去?”
荣仪贞使劲忍着笑。
叶濯什么时候这般毒舌了,让人听着就痛快。
……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诏狱时,马车早已在外等候。
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抬手,用手腕扶着荣仪贞上车。
随即恭敬行礼,弯着腰直到两人的马车离开才起身。
手下不解:“那小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有这么大能耐,能驱使的动叶大人?”
指挥使牛庆摇头:“不知道。”
须臾,他又竖起一根手指:“不过有一点,咱们心里清楚就行。”
“从前,锦衣卫归司礼监管,汤公公就是咱们的天。”
“如今,汤公公都为叶大人马首是瞻,咱们这些底下的,将叶大人当做主子准没错。”
“连叶大人都小心照顾的姑娘,那就得当成干娘伺候孝敬,讨好了她,还愁以后没前程吗?”
车里,荣仪贞盯着烧得正热的炭盆,松开身上拢紧的貂裘,感受车内的热气。
地牢里太过阴冷,光是待了这么一会儿,她就觉得全身骨头都是僵冷的。
等暖和些了,和叶濯一人捧着盏热茶时,才问:
“我记得,陆家还有一位陆大夫人,她人不错,和我舅母也算是好友,今日在地牢中怎么没看见她?”
她还想着,等寻个机会,把人捞出来。
可不能出什么事吧?
“放心吧。”叶濯柔和一笑,同刚才在诏狱时面对旁人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看在舅母的面上,我也会让人照顾陆大夫人的,她如今住在诏狱值房里,条件简陋,但比牢中好得多。”
叶濯这句‘舅母’喊得顺畅又亲切。
荣仪贞听得瞳孔都颤了颤,却见叶濯表情没什么特别,反驳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半晌,荣仪贞终于憋出一句:“那……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