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状若疯魔,身上中箭、被马刀划开几道口子,也浑然不顾,眼中只有敌人和那晃眼的五十两银元宝。他们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与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八旗勇士搏杀。
一名年轻的八旗佐领,平日里自诩弓马娴熟,阵战骁勇,也曾跟着长辈见过血,砍过人,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通体发寒。他一刀奋力劈翻一个衣衫破烂的秦军,那人半边脸都被削掉,鲜血糊住了眼睛,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怪叫着死死抱住他的马腿,另一只手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疯了一样往他铠甲的缝隙里猛扎。
“滚开!滚开啊!”佐领惊恐地用刀去砍那人的头,可那人就像长在了他腿上,匕首每一次捅刺,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凉意,好不容易将那人打倒。
旁边,他的一个亲兵,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八旗,刚刚将长矛捅进一个秦军民兵的小腹,那民兵的肠子都流了出来,挂在腰间。可那民兵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而咧开一个血污遍布的嘴,嘿嘿一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腰刀狠狠劈进了那老八旗的脖颈。老八旗临死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疯子!这些秦军都是疯子!他们不要命了!”佐领心中狂叫,手中的马刀都有些握不稳了。这不是他熟悉的战场,那些明军,那些边军,哪个不是一触即溃,或者稍有损伤便哭爹喊娘?可眼前这些人,他们根本不是兵,他们是索命的饿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额真!额真!顶不住了!他们……他们不怕死!”一个戈什哈连滚带爬地凑到他马前,脸上全是血和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怕什么!给我杀!大清的勇士,难道还怕这些泥腿子不成!”佐领色厉内荏地吼道,可他自己胯下的战马却因为周围浓郁的血腥味和主人的不安而焦躁地踏着蹄子。
就在这时,一个叫李三狗的民兵,那汉子身材消瘦,此刻正被一个高大的八旗兵一刀砍断了左臂。鲜血如同泉涌般喷出,染红了半边身子。李三狗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甚至没哼一声,仅剩的右手反手一抡,将手中那根粗陋的长矛,带着一股子蛮劲,狠狠捅进了那八旗兵的眼窝。
“啊——!”那八旗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捂着鲜血狂飙的眼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李三狗自己也没能得意多久,另一个方向冲来的一名八旗马甲,一矛捅穿了他的肚子,矛尖从他后腰透出,带着一截血淋淋的肠子。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李三狗却感觉不到,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嘿嘿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地上胡乱抓起一根断裂的、矛头都歪了的野猪矛,瞅准了那个刚刚捅伤他的鞑子兵因为用力过猛而露出的咽喉,猛地投了过去。
“噗嗤!”
温热的鲜血溅了李三狗一脸,也溅进了他干裂的嘴唇里,带着一股子腥甜。
他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耳边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他仿佛看到了自家那几间新盖的砖屋,看到了穿新衣的婆娘和那个天天吃饱饭的娃儿。
临死之前,他咧开嘴,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秦王殿下……俺老李……没白吃你的粮……俺家娃儿……以后……要好好读书了……有出息……”
说完,头一歪,再没了声息。他身下,死死压着两个兀自睁大惊恐双眼的八旗兵尸体,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杆长枪。
周围,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一个断了腿的民兵,抱着一个八旗兵的大腿,用牙齿死命撕咬;一个胸口被捅穿的民兵,临死前紧紧抱住清军,周围三四个民兵立刻围杀这个战友以死束缚的敌兵。这些曾经卑贱如草芥的生命,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他们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告诉这些不可一世的入侵者,什么叫做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撤!快撤!离开这个鬼地方!”年轻的佐领终于崩溃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军令、什么荣誉,调转马头,就想往人少的地方逃。可他刚一动,就被几个红了眼的民兵盯上了。
“鞑子官!别跑!你的脑袋值一百两!”一个满脸是血的民兵吼叫着,带着几个人扑了上来。
官莱园,这片原本寂静的山谷,此刻已然变成了修罗场。血肉横飞,哀嚎遍野。那些曾经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八旗勇士,在这些为了土地、为了后代、为了那五十两银子而彻底疯狂的秦军民兵面前,第一次感受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们不明白,这些衣衫褴褛、装备简陋的泥腿子,为何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力。
朱明夷立于破军营大阵后方的一处高坡,手持千里镜,官莱园方向的惨烈厮杀尽收眼底。
王大疤瘌那帮民兵爆发出的惊人战力,连他都有些咋舌。这些往日里食不果腹的流民,一旦被激发出血性,竟悍不畏死到如此地步。
“这帮家伙,为了五十亩地和五十两银子,至于这么拼命嘛。”朱明夷放下千里镜,有点痛惜。
眼见多尔衮的残兵败将被民兵们缠得脱身不得,却依旧左冲右突,试图撕开一道口子,朱明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从亲卫手中接过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凑到嘴边按下通话键:“铁狼,铁狼,我是秦王。听到请回答。”
“秦王殿下,秦铁狼在此!”对讲机那头传来秦铁狼略带沙哑却依旧洪亮的声音,夹杂着隐约的马蹄声。
“多尔衮正带着残部在官莱园一带垂死挣扎,你立刻分派一万骑兵,从他们屁股后面给我狠狠地捅进去!记住,要快,要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