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这一夜睡得极沉,梦中尽是他率领八旗铁骑踏平关中,天下臣服的景象。正龙袍加身,欲登九五之际,帐外亲兵惊惶的呼喊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王爷!王爷!不好了!绥德城急报!”
多尔衮一个激灵坐起,龙袍瞬间化为泡影,只余下满心烦躁。他披衣出帐,天色刚蒙蒙亮,寒风带着沙土味,刮得人脸颊生疼。
“何事惊慌?”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奔来,声音发颤:“王爷,派去…派去接管绥德的先锋部队回报,绥德守将…守将王旗招展,城门紧闭,拒不开城!还说…还说只认秦王,不降外虏!”
“什么?!”多尔衮如遭雷击,昨日王卫钦那封言辞恳切的降书还在怀中,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卦?他厉声喝道:“送信的信使呢?给本王带来!”
亲卫面色惨白:“回王爷,那信使…信使刚才大呼不负使命,随后…随后就服毒自尽了!”
“废物!”多尔衮心中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毒蛇般缠上心头。信使自尽,这分明是死士所为,王卫钦若真心投降,何须如此?
正当他惊疑不定,试图理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又一骑快马如旋风般冲入大营,骑士未及下马便嘶声高呼:“紧急军情!摄政王!秦铁狼…秦铁狼所部两万黑狼骑,汇合了约两万装备精良的秦王府铁骑,共计四万骑兵,未曾向清涧方向移动,而是…而是径直杀向吴堡渡口去了!”
“轰!”
多尔衮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眼前金星乱冒,险些栽倒。
秦铁狼!吴堡渡口!
这两个词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朱明夷没死!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从绥德的诈降,到秦铁狼诡异的动向,一切都串联起来了。这是一个局!一个天大的陷阱!他,大清的摄政王,竟像个傻子一样,一头扎了进来!
“朱明夷…你好狠毒!”多尔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铁青。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此刻不是愤怒的时候。
“传令!”多尔衮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全军…立即向吴堡方向撤退!快!八旗子弟优先渡河,汉军断后,迟滞秦军!”
帅令一下,整个清军大营顿时炸开了锅。那些刚刚还在做着入关中劫掠美梦的八旗兵将,此刻如丧家之犬,慌忙收拾行装。
而那些随军的汉人降将,如吴三桂、唐通等人,听到“汉军断后”的命令,脸色齐齐变得难看无比。这分明是让他们去当炮灰!
“王爷…这…”一名汉将试图争辩。
多尔衮猛地回头,眼中凶光毕露:“怎么?想抗命不成?谁敢延误,立斩不饶!”
那汉将脖子一缩,不敢再言。其余汉将也是心如死灰,却又无可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领命,别无选择。他们只能在原地匆匆构筑一些简陋的防御工事,希望能多拖延片刻,给自己多争取一线生机。只是心中那份被抛弃的屈辱和绝望,如野草般疯长。
无定河畔,清军主力正乱哄哄地争抢渡船。多尔衮亲自坐镇河边,催促着满蒙八旗先行。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逃离这片该死的黄土高原,逃回山西。
就在最后一批八旗兵马堪堪渡过河心,尚未完全抵达对岸之时,异变陡生!
西面地平线上,尘土大起,一面面绣着猛虎的“王”字大旗迎风招展,无数身着崭新铠甲的秦军步卒如一道钢铁城墙般缓缓推进,军容整肃,杀气腾腾。正是王卫钦统领的五万铁壁营!
“王卫钦!果然是你!”多尔衮在对岸气得目眦欲裂。
南面,无定河上游方向,鼓声隆隆,无数“侯”字旗帜漫山遍野而来,步兵方阵排列整齐,长枪如林,正是侯天禄的五万破军营,不疾不徐,却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气势。
北面,米脂方向,马蹄声如雷,一面“尤”字大旗率先映入眼帘,其后是无数骑兵与步兵混合的军阵,旌旗上书“靖虏”,如烈火燎原般席卷而来,那是尤世禄率领的五万靖虏营精锐!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面,刚刚被秦铁狼所部突袭并迅速攻占的吴堡渡口方向,也扬起了漫天烟尘。无数面黑底苍狼旗与“秦”字王旗交错,四万铁骑黑压压一片,已经彻底封死了他们退回黄河东岸的唯一生路!正是秦铁狼所部,以逸待劳,严阵以待!
西、南、北、东,四个方向,秦军主力尽出!
更远处,一些险要的山口、河谷,影影绰绰全是攒动的人头和旗帜,那是十万地方民兵,他们如同撒开的一张大网,将所有可能的缝隙都堵得严严实实。
天罗地网,已然合拢!
多尔衮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麾下号称十万,刨除留守后方及沿途留守,此刻主力尚有七八万之众,但面对秦军三倍于己,且明显是有备而来的重重包围,他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游骑哨探没有回报!那些该死的奴才都死了吗?!”多尔衮对着身边将领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了调。
话音未落,一名浑身浴血、铠甲破碎的八旗哨骑连滚带爬地冲到跟前,肩头一个恐怖的血洞还在汩汩冒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道:“王爷…王爷饶命!两个时辰前派出去的哨探…全都…全都没回来!奴才…奴才这一队出去查看,刚到前面的山坳,就…就中了埋伏!到处都是打冷枪的秦狗!他们的铳子…太邪乎了,隔着两百步都能打穿甲胄!奴才们…几乎全死了…只有奴才侥幸逃了回来……”
“废物!”多尔衮听着这雪上加霜的禀报,看着那哨兵恐惧的眼神,心中那股无名邪火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抽出腰刀,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