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部署下来,战败后的清军在山西的总兵力缩减至五万两千人左右。其中八旗精锐约两万一千人,降清汉军两万三千人,残余绿营约八千人。这些部队被分散部署在山西各地,互相牵制,同时又各有侧重。八旗兵负责核心区域的守卫,汉军和绿营则被部署在外围和次要位置,这种旗民分治的策略,既是出于对汉族降军的不信任,也是为了确保八旗的绝对控制权。
除了兵力上的调整,多尔衮还对山西的社会结构和经济命脉进行了残酷的压制。他借口战时需要,大肆没收晋中地区富裕士绅和晋商的资产充作军饷。许多曾经富甲一方的晋商,其世代积累的财富被洗劫一空,家破人亡。清廷甚至强制迁徙部分晋中士绅及其家眷至大同,切断他们与地方势力的联系,进一步削弱地方的反抗基础。这种竭泽而渔式的经济压榨,以及强制性的“剿饷”政策,导致晋北地区许多农户不堪重负,纷纷逃亡,大量耕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使得山西全境几乎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各种规模的农民起义和反清武装此起彼伏。这些起义虽然规模不大,但如同星星之火,给多尔衮的统治造成了持续的麻烦。
然而,即便是在这种艰难困苦的环境下,多尔衮依旧牢牢抓着山西的统治权,将战略重心从进攻转为防御,依托长城防线和几个重要城市,试图抵御秦王朱明夷和南明势力的潜在威胁。他心里清楚,虽然暂时避免了更大的损失,但失去关中,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战略跳板。而那个神秘的秦王,已经成为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夜不能寐。他知道,这场较量还远未结束。
晋王府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庭院里,连鸟雀都似被这股肃杀压得不敢出声,只有寒风卷着几片枯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更添了几分萧索。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的奴仆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半点声响,惊扰了正堂上那位喜怒无常的摄政王。地上,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旁,还散落着几块碎裂的茶杯瓷片,昭示着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何等暴怒的一幕。
多尔衮面沉似水,独坐堂上。他眼眶深陷,布满了细密的血丝,显然已经多日未能安寝。面前矮几上那杯参茶,早已失了热气,氤氲不再。茶水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油脂,一只不知死活的飞虫跌落其中,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拖出去!”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暴戾。腔调不高,却让站在下首的两名亲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两名膀大腰圆的戈什哈连忙上前,一人架起一条胳膊,将地上那名已经气息奄奄、嘴角淌血的婢女拖了出去。婢女的绣花鞋掉了一只,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无声的痕迹,很快便消失在门外。只因端茶时手抖了一下,溅了几滴茶水在多尔衮的袍角上,便落得如此下场。这已是三天内王府处置的第五个下人了。其中一个戈什哈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另一个则面无表情,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亲卫退下后,偌大的正堂内又只剩下多尔衮一人。他烦躁地抓起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军情塘报、各级将领的描述口供,便猛地往天上一甩。雪片般的纸张纷纷扬扬落下,有的飘落在他的肩头,有的散了一地。
“废物!一群饭桶!”他低声咒骂,却更像是在对自己发泄。那些纸张上,字字句句都记录着大清前所未有的惨败。“霹雳子”、“神机铳”、“开花弹”、“千里镜”……这些闻所未闻的军械名目,在他眼中,便如同一个个狰狞的记号,在他眼前晃动。还有那些从前线侥幸逃回来的将领们的描述,一个个面如土色,提及秦军火器时,声音都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仿佛谈论的不是凡间兵刃,而是某种能索命的凶物。
“什么狗屁新式火器!”多尔衮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那杯冷茶晃荡,几欲倾覆。他不愿意,也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八旗勇士,竟然会被一个前明宗室用这些稀奇古怪的铁疙瘩打得溃不成军。若真是兵法韬略、骑射功夫输了,他或许还能认栽,回去苦练兵马,再图复仇。可眼下这情形,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抓起一张落在脚边的口供,上面是多铎亲兵的描述,颤抖的字迹写着:“……炮声一响,天崩地裂,火球落地,轰然炸开,内有铁砂钢珠无数,糜烂数丈,非人力可挡……”多尔衮甚至能想象出那亲兵书写时,手抖得连笔都快握不住的狼狈模样。
“妖法,定是妖法!”多尔衮双目赤红,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宁愿相信这是朱明夷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术,也不愿承认是自己军队的落后。若非妖法,那朱明夷区区一个前明宗室,如何能凭空变出这许多犀利火器?又如何能让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兵卒,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力?对,一定是这样!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在他心中盘踞不去,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让他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只有将对方的强大归咎于非人之力,才能稍减他心中的挫败与屈辱。
他不是没有想过集结重兵,再与朱明夷堂堂正正较量一番。可阿济格和多铎的惨败,已经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在秦军那压倒性的火力面前,再多的兵力也可能只是徒增伤亡。八旗的血,不能再这么白白流淌了。
既然战场上难以取胜,那便只有行非常之法。釜底抽薪,擒贼先擒王!只要除掉了朱明夷这个“妖人”,秦军必然群龙无首,重新变回那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想到此,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缓缓起身,踱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