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本王记下了,会让商队那边想想办法。”
他还饶有兴致地看新来的杂耍班子表演,惹得周围的军民一阵阵喝彩。
甚至,他还真的去了几户由王府出面撮合、刚刚成家的新兵家里。
就比如那个训练刻苦、比武得了头名的王二麻子家。
地方偏了些,就在城外新规划的民夫居住区边上,泥坯垒的墙,看着就结实不到哪去。
朱明夷弯腰钻进低矮的门框时,差点磕到头。
屋里头更是简陋,除了一铺新搭的土炕,一张小破桌子,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
可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炕上的铺盖也叠得整整齐齐。
王二麻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脸涨得跟猪肝似的,嘴皮子哆嗦着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王……王爷……您……您咋来了……”
他那刚过门没两天的小媳妇,看着也就十五六岁,怯生生地从灶间端出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连茶叶沫子都没有。
她低着头,双手捧着碗,手腕细得好像一折就断。
朱明夷倒是毫不在意,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
“嗯,水是甜的,不错。”
他放下碗,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
“家徒四壁啊。”
王二麻子和那小媳妇脸都白了,以为秦王嫌弃。
朱明夷却咧嘴一笑。
“挺好,说明没啥家当让贼惦记,晚上睡觉踏实。”
他指了指王二麻子。
“你小子,以前是河南逃难过来的孤儿,对吧?”
王二麻子猛点头,眼圈有点红。
“是,王爷,要不是您收留,给口饱饭吃,俺……俺早就是路边一堆白骨头了。”
“现在有家了,有媳妇了,感觉怎么样?”
“好!好得很!”王二麻子声音都哽咽了,“做梦都没想到……俺这辈子还能有家……还能娶上婆娘……”
他说着,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砰砰磕头。
“王爷的大恩大德,俺王二麻子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小媳妇也跟着跪下,小声啜泣起来。
朱明夷没去扶,就这么看着他们。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一跪,不光是谢他给了个家,更是谢他给了活下去的指望。
“行了,起来吧。”
他等他们磕完了才开口。
“本王不要你做牛做马。”
“本王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练兵,上了战场给本王狠狠地杀敌!”
“保护好你媳妇,将来生几个娃,让这榆林城,多点人气儿!”
他顿了顿,又看向那小媳妇。
“丫头,叫啥名啊?”
“回……回殿下,奴……奴婢叫……叫春花……”
“春花,好名字。”朱明夷点点头,“以后好好跟二麻子过日子,家里缺啥少啥,就跟王府里的管事说,别饿着冻着。”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也没细数,便塞到春花手里。
“拿去,买点针头线脑,置办点家当或者扯块布,给你家这愣小子做件像样的里衣。”
春花捏着银子,手都在抖,眼泪唰唰往下掉。
王二麻子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只是一个劲地说:“谢殿下!谢殿下!”
朱明夷摆摆手,转身出了门。
常葳跟在后面,低声道:“殿下,这银子……”
“告诉王府管事,成亲的将士再多给点照顾,家徒四壁不是丢本王的脸嘛。”朱明夷呼出一口气。
常葳默默记下。
他不是在游山玩水,他是在亲眼见证。
见证那些曾被饥饿、战乱、苛政逼到绝境的大明百姓,如何在最基本的生存保障下,重新燃起名为“希望”的火焰。
见证他们眼中的光芒,如何从最初的麻木、恐惧、怀疑,一点点转变为勤劳、踏实,以及对给予他们这一切的秦王府最朴素的忠诚。
见证这片饱受创伤的黄土地,如何在充足的粮食和人力的浇灌下,奇迹般地恢复着脉动,孕育着新的生机。
而他现在,正在一点点地,把这最宝贵的东西,攥在自己手里。
这一切,都将是他未来事业最坚实的根基。
甲申年,正月初四。
榆林城,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和随之而来的爆炸式人口增长后,这个新年显得格外不同。没有往昔边镇过年的喧嚣与铺张,但家家户户门前新贴的春联,孩童们手里拿着的几块碎米糕,以及城中巡逻士兵挺拔的身姿和脸上隐隐的自豪,都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安定和对未来的期盼。
总兵府内,年味更浓。
正堂里却热气腾腾,一口硕大的铜锅架在炭火上,汤底翻滚,香气四溢。
朱明夷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袍,随意地坐着,看着围在桌旁的几个人。
桌上摆满了切好的羊肉片、冻豆腐、大白菜,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菌菇,在这边塞之地,算得上极其丰盛。
尤世威和王卫钦两位老将挨着坐,面前的碗里都飘着一层红亮的辣油。
尤世威夹起一片涮好的羊肉,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嘶哈着气,脸膛微微发红。
“这……这玩意儿,过瘾!”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手里的筷子却没停,又伸向了锅里。
王卫钦相对斯文些,但额头上也见了汗,显然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川蜀风味的吃法。
他喝了口旁边晾着的温酒,试图压下那股辣劲,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张云鹗捧着一碗白米饭,吃得很认真,偶尔夹一筷子锅里的青菜豆腐,细嚼慢咽。
管理粮仓久了,他对米粮有种特别的感情,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却几乎不怎么吃。
谢云舟则慢条斯理地涮着几片青菜,动作从容,仿佛不是在吃火锅,而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常葳依旧像根柱子似的戳在朱明夷身后,双臂抱在胸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门口和窗外。
只是那不断滚动的喉结,和时不时瞟向桌上肉片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朱明夷看着常葳那副嘴馋的样,正要招呼他直接坐下吃点肉。
“报——!”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自门外急匆匆奔入,神色紧张,打破了堂内略显轻松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