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打了层层补丁的破旧短褂、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如同乱草的驿卒,看到他们这群盔明甲亮的骑士,吓得两腿筛糠似的抖,几乎是挪着碎步迎了上来,头低得快要碰到胸口。
常葳上前,也不多话,只沉声吩咐准备马草清水,再弄些吃的来。那驿卒连声应着,如同得了赦令,手脚并用地跑去后头张罗。
不多时,驿卒颤颤巍巍地端着一个缺了角的破木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放着几个黑乎乎、疙疙瘩瘩、看不出原材料的窝窝头,还有一个豁口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稀粥,粥面上漂浮着一些黑色的、像是烧焦了的颗粒。
朱明夷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这就是吃的?他穿越前吃的最后一顿还是学校门口香喷喷的烤猪蹄饭呢!
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看着驿卒哆哆嗦嗦地将东西放到一张油腻腻、布满划痕的破旧木桌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粗粝、微酸还有点土腥的气味飘了过来。
“这什么玩意儿?”朱明夷指着那碗黑粥,声音带着压不住的火气。
驿卒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满是污垢的地面,声音抖得不成调:“回……回公子爷……是……是驿里仅有的……黑豆……黑豆熬的粥……”
“黑豆粥?”朱明夷音调陡然拔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喂牲口的料!你他娘的拿来给人吃?”看看眼前这碗猪食不如的东西,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又指着那几个黑黢黢、硬邦邦的窝窝头:“还有这个!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做的?石头疙瘩吗?想噎死本公子?”
“实在是太放肆了!你可知本公子是谁?竟敢如此怠慢!”
驿卒被他吼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得更厉害了,磕头如捣蒜:“公子爷饶命!公子爷饶命啊!小的……小的实在是没有别的了!最近遭了灾,粮都没了……这,这已经是驿站里能拿出的最好的吃食了……求公子爷开恩……”
“二公子。”常葳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挥挥手,示意那快要吓瘫的驿卒退下。驿卒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后堂。
常葳走到桌边,面不改色地拿起一个黑窝窝头,掂量了一下,然后用手指使劲将其掰开,露出里面粗糙的、明显掺杂着暗色植物纤维的内里。
“二公子,您久居王府,有所不知。”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这是用榆树皮磨成的粉,混上些许杂粮麸皮做的。”
他掰下一小块,看也不看就放进嘴里,腮帮子动了几下,咽了下去,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
“嗯,还算实在,没掺观音土,能填肚子。”
他放下窝窝头,又指了指那碗黑豆粥。“至于这黑豆粥,如今这年月,能有豆子果腹,已属不易。若非看在我们是秦王府公干的份上,怕是连这碗稀粥都见不着。”
常葳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朱明夷心底发寒。
榆树皮?观音土?
这些只在历史课本里读到过的、代表着饥荒与死亡的名词,此刻就以如此粗粝、丑陋的形态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常葳那张没有丝毫波动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样面无表情、默默拿起窝窝头开始啃咬的亲卫。他们吃得那么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这就是……明末的现实?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更没想过要去吃这种东西。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块窝窝头,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股土腥味和苦涩感更浓了。他犹豫了一下,闭上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咬了一小口。
粗糙、干硬得像在嚼沙子,剌得嗓子眼生疼,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和土腥味瞬间充满了口腔。
“呸!”
他猛地将嘴里的东西吐在地上,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他娘的是人吃的东西?猪都不吃这个吧!
他看着地上那点被唾沫浸湿的黑色碎屑,再看看桌上剩下的窝窝头和黑豆粥,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和绝望。
去他娘的榆林!去他娘的新手大礼包!现在,立刻,马上,让他滚回二十一世纪!哪怕是吃一碗最便宜的、没调料包的泡面,也比在这里啃窝窝头强一万倍!
常葳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依旧锐利,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流露。其他亲卫则自顾自地埋头啃着,发出轻微的咀嚼声,仿佛对二公子的失态早已司空见惯,或者说,根本无暇顾及。
朱明夷靠着冰冷的墙壁,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这该死的世道,这坑爹的系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活下去,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朱明夷剧烈地咳嗽着,好不容易才把嗓子里那股剌人的感觉压下去。他看着地上那点混着唾沫的黑色碎屑,胃里一阵阵抽搐,仿佛五脏六腑都在抗议。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常葳,又扫视了一圈那些面不改色、继续往嘴里塞着窝窝头的亲卫。这些人,难道都是铁打的胃吗?
“常千户,”朱明夷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感,“你们……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常葳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窝窝头,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回二公子,平日里军中配给,大抵如此。若是在营中,或许能多些腌制的咸菜,或是几片萝卜干。”他顿了顿,补充道,“如今这年景,能有榆树皮和麸皮裹腹,已算不错。至少……比观音土强。”
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稍轻的亲卫,闻言苦笑了一下,接话道:“是啊,公子。这黑豆粥,平时也难得见着几粒豆子。驿站这还算是给咱们秦王府面子了。城外那些流民,连草根树皮都抢不到,只能交换儿女,来……”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人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