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环佩声响,一位气度雍容华贵的宫装妇人款款而来。
周围的贵女们纷纷起身行礼,声音恭敬:“见过钱贵妃。”
来者,正是当今圣上宠妃之一,以诗词歌赋闻名后宫的钱贵妃。
钱贵妃目光含笑,扫视一圈,最终落在苏晚和陆婉婷身上。
“听闻今日陆府有才女切磋,本宫一时兴起,也来凑个热闹。”
她在主位落座,姿态优雅。
“既然是比试才情,不如,便先从诗词开始吧。”
苏晚与陆婉婷齐齐应声:“是。”
人群角落里,苏雪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不远处那个俊朗的身影——誉王慕容凯。
慕容凯脸上虽挂着温和的笑意,视线却牢牢锁在场中那个清冷的身影上,专注而带着探究。
苏雪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陆婉婷略一思忖,率先提议:“便以‘春’为题,如何?”
她自信满满,取过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稍作沉吟,笔尖便在宣纸上游走。
很快,一首诗成。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霭空蒙月转廊。花影暗香浮绿水,满城春色醉流光。”
旁边立刻有贵女低声念出,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
“不愧是陆二小姐,好一首《春日即景》,意境真美!”
“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果然是才女手笔。”
慕容凯嘴角噙着笑,对身旁的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目光再次投向苏晚,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苏晚神色平静,走到另一张桌案前。
她并未立刻动笔,而是静立片刻,似在感受春意。
随即,她提起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字迹清隽,带着一股疏离的傲气。
角落的阴影处,一直沉默不语的宸王慕容璟,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波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似乎也因这首小令而柔和了一瞬。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看似描写少女怀春的《采桑子》,
那最后一句“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触动了他心底某处隐秘的角落。
陆婉婷接过苏晚写好的诗笺,起初眉头微蹙,似乎不以为意。
但细细品读之下,她的脸色渐渐变了,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惊艳。
钱贵妃身边的宫女将两首诗都呈了上去。
钱贵妃细细品读,良久,才缓缓颔首。
“陆二小姐的诗,工整典雅,描景细致,已是难得。”
她话锋一转,看向苏晚,眼中带着明显的赞赏。
“然,安宁县主这首《采桑子》,看似随性,实则情景交融,寥寥数语,
便勾勒出春光烂漫与少女情思,尤其后两句,看似痴情,却别有风骨,意境更胜一筹。”
“此局,安宁县主胜。”
话音落下,满场哗然。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苏晚,好像此刻才第一次认识她。
不是说她在山上待傻了吗?不是说她粗鄙无知吗?
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灵动脱俗,甚至压过陆婉婷的诗词?
苏雪更是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苏晚。
她记忆中的姐姐,何时有过这般才情?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看向誉王,却见他眼中同样闪烁着惊讶与浓厚的兴趣,那目光,几乎黏在了苏晚身上。
苏雪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嫉妒的毒藤疯狂滋长。
陆婉婷的脸色一阵青白,但她毕竟是世家贵女,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县主才思敏捷,婉婷佩服。”
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第二局,我们比舞!”
钱贵妃点了点头,看向旁边一位身段窈窕、气质出众的女子。
“柳姑娘,你乃宫中舞姬教习,精通乐理舞艺,这第二局,便由你来评判,如何?”
柳姑娘起身行礼,声音柔婉:“是,娘娘,奴婢遵命。”
陆婉婷率先起身,走到场地中央。
乐声响起,她水袖轻拂,腰肢款摆,身姿曼妙,确如弱柳扶风。
跳的正是极考验功底的《霓裳羽衣舞》。
“不愧是陆二小姐,这舞姿真是赏心悦目!”
“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名不虚传!”
一曲舞毕,掌声四起。
誉王慕容凯也象征性地鼓了鼓掌,随即目光转向苏雪,第一次主动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带着某种暗示。
苏雪的心猛地漏跳一拍,脸颊瞬间飞上红霞,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
掌声渐息,苏晚缓步走到场地中央。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流仙裙,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冷绝尘的气质。
“不知安宁县主,准备跳何种舞蹈?”柳姑娘好奇地问道。
苏晚红唇微启,吐出四个字。
“《狂雪剑舞》。”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比刚才更甚。
“什么?《狂雪剑舞》?我没听错吧?”
“那不是早就失传的边关战舞吗?据说刚猛无比,是男子跳的!”
“她一个深闺女子,怎么可能会跳这种舞?”
慕容璟闻言,一直慵懒靠着椅背的身体,突然微微前倾。
他深邃的眸光中,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讶异之色。
《狂雪剑舞》,他曾在北疆浴血奋战时,亲眼见过军中将士在庆功宴上跳过,其势苍凉悲壮,力道万钧。
此舞从未传入京城,苏晚,她是从何处习得?
这一刻,他对苏晚的好奇,更深一重。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不愿错过她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动作。
乐声骤变,不再是靡靡之音,而是变得激昂、肃杀,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气息!
苏晚动了。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女子的柔媚,反而充满了力量与爆发力!
手臂挥展,如利剑出鞘,带着破空之势!
旋转跳跃,如雪山雄鹰,矫健而凌厉!
裙摆翻飞,似卷起千堆雪,寒气逼人!
舞至高潮,她猛地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柄折扇,“唰”地展开!
扇骨如刀,扇面如盾!
她以扇为剑,时而劈、砍、刺、撩,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沙场征伐的凛冽杀气!
时而腾挪、旋转、跳跃,身姿却又轻盈如飞雪,刚柔并济,动人心魄!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眼前这惊心动魄的舞蹈震撼了!
这哪里是舞蹈?
这分明是一场,于刀光剑影中绽放的绝世风华!
慕容凯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与审视。
他似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苏晚。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有趣得多。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心中快速盘算着,眼底精光闪烁。
而慕容璟的眼中,也罕见地流露出近乎惊艳的光芒。
那是他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才能感受到的铁血豪情与磅礴气势!
此刻,竟然从一个看似纤弱的女子身上,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苏雪早已惊得面无人色,身体微微发抖。
看着场中那个光芒万丈、气势迫人的姐姐,她只觉得无比陌生,甚至……恐惧。
这还是那个任她欺凌、蠢笨无能的苏晚吗?
一舞终了,苏晚收扇而立,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依旧清亮如冰雪。
全场依旧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柳姑娘才仿佛从梦中惊醒,站起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
“陆二小姐的《霓裳羽衣舞》柔美典雅,技艺精湛,已属上乘。”
“然,安宁县主的《狂雪剑舞》,奴婢……生平未见!”
“此舞刚柔并济,气势恢宏,融战意于舞姿,其难度与意境,远非寻常宫廷舞蹈可比!”
“这一局,安宁县主,胜!”
陆婉婷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几乎摇摇欲坠。
两局皆败!
她引以为傲的诗词和舞艺,竟然都输给了苏晚!
这怎么可能?!
“第三局!”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声音带着急促和颤抖,“我们比琴艺!”
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钱贵妃看了一眼旁边一位须发皆白、气度儒雅的老者。
“江太师,您是当朝公认的琴道大家,这第三局,便劳烦您做个评判了。”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江太师竟然也来了!”
江太师,乃三朝元老,帝师,德高望重,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文坛泰斗。
江太师捋着胡须,呵呵一笑:“贵妃娘娘抬爱,老朽便倚老卖老,来听听这两位小友的琴音。”
侍女们很快抬来了两张古琴,皆是名品。
陆婉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琴艺,是她最有把握的!
她坐定,纤纤玉指拨动琴弦,选了一曲意境清雅的《高山流水》。
琴音响起,清澈流畅,宛如山泉叮咚,意境高远。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暗赞不已。
“陆二小姐这琴弹得是真好!”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慕容凯趁着众人沉浸在琴音中,再次悄然移步到苏雪身旁。
他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温和地说道:“苏二小姐,令姐才情如此,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想必,二小姐定然是青出于蓝,更胜一筹?”
苏雪的心,瞬间沸腾起来!
王爷这是在暗示她吗?是在说她比苏晚更优秀吗?
她脸颊绯红,呼吸急促,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王爷……王爷谬赞了,姐姐她……”
她的话还没说完,慕容凯已经直起身,重新将目光投向场中。
陆婉婷一曲弹毕,赢得满堂喝彩。
她稍稍松了口气,看向苏晚的眼神,又恢复了几分倨傲。
轮到苏晚了。
她走到另一张古琴前,拂袖坐下,姿态从容。
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琴弦,试了试音。
“敢问县主,欲弹何曲?”江太师含笑问道。
苏晚抬眸,眼神平静无波,淡淡吐出三个字。
“《广陵散》。”
话音未落,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比之前两次的哗然,更加彻底!
“《广陵散》?!传说中的绝响?!”
“此曲谱早已失传大半,且难度极高,非心性、技巧、意境三者合一者不能弹奏!”
“她……她竟然要弹《广陵散》?!”
就连一直稳坐的江太师,此刻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宸王慕容璟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广陵散》!
聂政刺韩王,其声慷慨激昂,又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这是他最爱,也最能引起他共鸣的琴曲!
可惜,当世能完整弹奏者,寥寥无几,能弹出其神韵者,更是闻所未闻!
苏晚,她真的会弹吗?
这一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端坐于琴前的女子身上。
苏晚对周围的惊呼置若罔闻。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澈空明。
指尖落下。
铮——!
第一个音符响起,便带着一股金戈之气,裂石穿云!
琴声初起,如山涧细流,淙淙铮铮。
继而渐急,如江河奔涌,波涛汹涌!
再转而激昂,如万马奔腾,杀伐之声震天动地!
最后,却又归于悲凉、决绝,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惨烈!
那琴音,仿佛不再是琴音。
而是化作了刀光剑影,化作了壮士悲歌,化作了刺客聂政复仇时的慷慨与不屈!
整个宴会厅,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琴声摄住了心神!
仿佛身临其境,感受着那段惊天动地的传奇!
宸王慕容璟早已闭上了双眼,身体微微颤抖。
他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看到了自己一次次浴血奋战的身影!
多少年了?
他从未听过如此……如此能撼动他灵魂的《广陵散》!
这琴音中蕴含的悲壮、决绝、不屈、傲骨……
竟与他如此契合!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全场依旧静默无声,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震撼的琴音中,无法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
“好!好!好——!”
江太师猛地站起身,激动得老脸通红,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欣赏与不可思议。
“老朽……老朽此生,从未听过如此……如此精妙绝伦的《广陵散》!”
钱贵妃也回过神来,看向苏晚的目光,充满了惊艳与赞叹。
她转向江太师,柔声问道:“太师,如此看来,这胜负……”
江太师抚须,朗声道:“陆二小姐的《高山流水》,琴技娴熟,音律精准,已属难得。”
“然,安宁县主的《广陵散》,不仅技艺已臻化境,更难得的是,琴音之中,竟有‘魂’!”
“能引人入境,与之共鸣,此等境界,老朽亦自愧不如!”
“此曲难度之高,众所周知,县主却能弹奏得如此出神入化,融情于音,实乃天纵奇才!”
“此局,无需多言,安宁县主,胜!”
三局,皆胜!
苏晚缓缓起身,站在场地中央,神色依旧淡然。
仿如刚才那惊艳四座的表演,不过是信手拈来。
慕容凯看着她,眼中的光芒越发炽热。
计谋已然在心头成型。
这样的女子,若不能为他所用……
那便,毁掉!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苏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棋子,总归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