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观的晨钟在耳蜗深处余震未消。
安晨雪将道袍兜帽又往下拽了半寸,人造毛领蹭过精灵耳尖的冰晶,发出细雪落枝般的碎响。
自从灵力突破之后,每当她外现自己的能力,整个世界在她耳中都成了永不落幕的喧哗剧场——柏油马路在车轮下呻吟着“好烫”,便利店冰柜里的冻鱼用鳃裂哼唱挽歌,连风穿过霓虹灯管的震颤都在喊“再这样我就要碎了”。
此时此刻,安晨雪还未能熟练使用自己的新天赋。
Z市的呼吸声比一周前浑浊百倍。
她站在地铁口,看着穿工蚁制服的市民排队刷芯片入闸。
后颈,眉心,手臂,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浮着硬币大小的蓝斑。
头顶上硕大的广告屏里“免费营养餐”的卡通蚂蚁正跳着踢踏舞,但安晨雪却听见屏幕背后变压器的哀鸣:“负荷98%,要炸了要炸了。”
“......圣玛利亚康复医院恐怖袭击案最新进展......”
广场中央的巨型屏幕突然切到新闻画面,市中心的全息新闻柱突然爆出刺眼炫光。
主持人甜腻的嗓音里,圣玛利亚康复医院的废墟正在360度旋转播放:焦黑的承重梁断面被标注成“恐怖分子爆破痕迹”,坍塌的医院地库像被巨兽啃噬过的伤口。
“提供线索者奖励五十万蚂蚁积分信用点!”机械合成的通缉令播报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有流浪汉冲着屏幕吐口水:“炸得好!蚂蚁集团的毒窝早该......”
后半句被巡警的电击棒掐灭在喉头。安晨雪把脸埋进围巾,冰晶顺着袖口凝成薄刃,直到蚂蚁工厂的爪牙消失在眼前。
“不如,先回去看看吧。”她自言自语。
老枪大排档的霓虹招牌只剩半截“枪”字还在抽搐。
卷帘门上的查封令被酸雨蚀成抽象画,安晨雪蹲身摸向暗藏的指纹锁,触到一坨风干的深蓝药剂结晶。
“连这里都......”她指尖发颤,十天前海枫在面前这张油腻的餐桌上和他一起剃下轻快的鱼鳞,油渍里还嵌着半粒他弹烟灰时崩飞的茴香籽,可现在......
还未来得及伤感,巷口便突然传来鞋底的挤压声,声音很轻却瞒不过她尖锐的耳朵。
安晨雪旋身后撤,灵力灌注的右掌已凝出冰刃,却撞上一具温热的血肉之躯。对方的手比她预判中更稳,虎口覆着层茧。
“别动。”男人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没有义体改造者特有的金属腥气,“蚂蚁工厂在每条街装了味觉扫描仪,你身上的忍冬花香太扎眼了。”
卷帘门上的深蓝结晶突然开始蠕动。
安晨雪眼睁睁看着那坨秽物增殖成蜘蛛形态,八只复眼同时锁定她的瞳孔,男人的手掌及时捂住她即将惊叫的嘴。
一团银雾从他手中射出,安晨雪看清了是几根银针。蜘蛛形态的深蓝结晶在雾中剧烈抽搐,八条节肢僵直成诡异的祈祷姿势,最终“啪”地碎成满地冰碴。
“下次记得先看门楣。”男人松开捂她嘴的手,腕表射出一道扫描光束。
卷帘门上的查封令突然扭曲变形,化作数十根金属丝线扑向两人面门。
安晨雪扭腰闪避,丝线刺入对面奶茶店的灯箱,整块“珍珠奶茶”的霓虹招牌顿时融成一滩蓝胶。
“咔嚓”。
老枪大排档的折叠椅突然弹起,椅背裂开伸出微型炮管,安晨雪想起来这是海枫那天比赛走之前布置的陷阱。
男人抬脚勾起倾倒的冰柜门,钛合金板与激光束相撞,继而迸出漫天冰晶。
“不要随便在厨房藏军火库啊。”他揶揄着踹飞第二把椅子,爆破气流掀翻了安晨雪扎头发的木簪。
当最后一道陷阱——藏在地砖下的捕兽夹咬空时,男人终于退到相对安全的角落。
他摘下鸭舌帽,露出左额那道龙形刺青,暗金鳞片在霓虹下流转着官印特有的防伪光泽。
“龙纹局特攻科,朱本豪。”证件夹在指间翻飞如刀,“你家那位疯狗搭档说,要是他炸了医院没回来,就让我请老板娘喝碗艇仔粥。”
安晨雪捡木簪的手顿在半空。
关于海枫的记忆却被“疯狗搭档”四个字凿出裂缝。她想起最后那夜银梭号里晃动的战术墨镜,“现在轮到你接棒了。”
······
“前面有陷阱,要小心。”说着说着朱本豪突然拽着她往巷子里跑,准备钻进下水道入口,动作虽然粗鲁,但他精准避开所有的弹出的尖刺。
“蚂蚁工厂的清洁工五分钟后到,你总不想被请去试吃新开发的'人肉叉烧包'吧?”
他的老布鞋碾过几只机械鼠的尾巴,吱呀声中混着句解释:“海枫留了件东西,在贫民窟'棺材房'的地下室。”
排水管深处的荧光苔藓自动聚成箭头,朱本豪的袖口随步伐翻卷。
“他真觉得我会信政府的人?”安晨雪指尖凝出冰锥抵住朱本豪后腰。
“政府?”男人嗤笑着掀开某块伪装的井盖,“真要有青天大老爷就好了。小妹妹,我发出的救援申请被驳回了,不过也正常,资本家控制城市命脉这种小事情龙纹局看不上,我自己一个人也搞得定。”
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洞开,地下室的浑浊空气裹着花椒与硝烟味扑面而来,安晨雪的精灵耳尖突然捕捉到几十种种频率的呼吸声。
三十双眼睛从暗处亮起——穿油污围裙罗师傅的正用粉枪校准射程,银丝般的螺蛳粉在紫外线消毒灯下泛着冷光;面点王老五的机械臂缠着漏电的绝缘胶布,掌心托着团发光的酵母菌球;角落里的糖画阿婆将麦芽糖拉成狙击镜的十字准星,糖丝在战术手电下凝成琥珀色的瞄准线。
“欢迎来到失业者俱乐部。”朱本豪踢开地上散落的子弹壳,某台改装和面机正嗡嗡研磨着石墨粉。
“其实这里和你那倒霉脸助手没关系,但是我不提他你可能不和我走。”
安晨雪的精灵耳微微颤动。她听见发酵面团在铁桶里膨胀的叹息,听见老式冰柜压缩机哼着走调的《国际歌》,更听见无数被深蓝药剂侵蚀的胃袋在暗处哀嚎。
“超级馒头哥,前蚂蚁工厂中央厨房总厨。”朱本豪弹飞烟头,火星在空中划向正在和面的光头壮汉,“他因为拒绝在婴儿辅食里掺深蓝药剂,被卸了七根手指。”
馒头哥闻言举起机械义手,指节间弹出微型链锯:“而现在,老子给反抗军做碳水炸弹,弄死那帮狗日的。”
案板上的面团在他暴戾的揉捏下泛起金属光泽,发酵粉里显然掺了铝热剂。
“元气拉面叔,特级汤头师。”朱本豪指向正在熬煮巨型汤锅的佝偻老人,“他的牛骨高汤能让机械义体生锈——可惜蚂蚁工厂现在只生产合成肉。”
一旁的糖画阿婆抬起铜勺突然指向她:\"丫头,听说你的冰晶鲈鱼能让机械尝到美味?\"
“这里确实不是你想的那个人建的。”朱本豪掀开地板上伪装的窨井盖,露出堆满自制武器的储物间。
“但他说你的料理能尝出灵魂的震颤,或许能中和深蓝药剂的毒性数据。对了,和我来一下。”
接着,朱本豪把她带到某个空着的房间门口,丢下一句“希望新宿舍你能满意”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大门在生锈铰链的呻吟中打开。
囚笼一般的二十平米里堆着蒙灰的厨具,安晨雪指尖抚过冰凉的炒锅,看到锅底还黏着某次爆炸留下的焦痕。
她放下自己的包袱,收拾行李。
盒内战术墨镜的右镜片布满蛛网状裂痕,记忆如高压锅泄气般喷涌。
某个暴雨夜的海枫一杯接一杯的痛饮,自己灶台的小锅正咕噜咕噜的冒出声响,不知为何让她安心的不像话。
忽然,子弹穿透他眉心的蜂鸣与颅骨碎裂的闷响在狭小空间里共振。
安晨雪死死咬住道袍袖口,灵力失控让房间四壁瞬间覆满冰刺。
记忆中的血珠飞溅到墙上,化作数据流在她掌心凝结成冰蓝色的“悔”字。
情绪将要失控,走廊突然传来拉面叔沙哑的哼唱,那是江南小调混着汤勺敲击油桶的节奏。
安晨雪颤抖着将破碎墨镜按在心口。
朱本豪的声音突然穿透冰墙:“厨房借你用,三小时后我们要端掉一座蚂蚁工厂的味觉清洗站。”
他隔着门缝抛进半袋发霉的糙米,“如果你真那么有本事,那就证明给这座城市看。”
冰层在案板上裂开,生硬的米粒褪去颜色在放声哭喊。
它们记得被深蓝药剂污染的稻田,记得农夫被改造成插秧机器的金属手掌。
安晨雪将灵力注入淘米水,冰蓝色的漩涡中浮现出万千张饥饿的脸——这座城市正在等待真正的食粮。
“要开始了。”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