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珠三落·利成澜
“嗒！嗒！嗒——！”
三声！清脆！急促！如同冰珠连串砸落在寒潭坚冰之上！
翡翠算珠的撞击声！穿透沈惊澜那声尚未完全消散的凄厉惨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之力！狠狠砸入粘稠腥臭的船舱死寂！
冷！
那声音裹挟的寒意！如同万载玄冰凿开的洪流！兜头灌下！瞬间冻结了沈惊澜被剧痛撕扯得濒临溃散的残魂！身体深处那灭顶的冰寒与尖锐剧痛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按捺！并非消失！而是被更深沉、更凝滞、足以冻结时光的酷寒彻底封印！那只砸落在污水中、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的左手陡然僵直！五指如同冰雕般僵硬地箕张！凝结在抓握虚无的姿态之中！
粘稠暗红的脓血！混合着细小的、如同腐烂铁屑般的组织碎末！沿着暴露的腕骨伤口边缘！如同被寒冰冻僵的浆汁！凝滞在灰败的皮肉褶皱深处！再也不向外流淌半滴！那股浓烈到令人几欲昏厥的腐败铁锈腥气！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源头！瞬间收敛！凝固在逼仄的空气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粘稠死寂！
整个船舱！仿佛被这三声冰冷的算珠落定之音拖入了万载冰河！时间的流动感消失殆尽！只有浓重的腐败血气与冰寒绝望！如同冻结的浓雾！死死凝结！
沈惊澜涣散的瞳孔彻底失焦！如同一面被寒冰覆盖的浑浊古镜！残存的意识被压缩到极限！如同沉入冰湖最底层的微尘！唯有那三声“嗒”音！如同三道刻骨的冰棱！深深嵌入这片无边的沉寂！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宣告终结般的冷酷！
也就在这三声珠音落定的刹那！
周砚白拈着冰魄银针的右手！稳如磐石的手指！终于动了！
不是继续落针！
那凝聚着深蓝寒芒、沾染着粘稠污血和诡异暗红碎屑的针尖！在他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灵性！以一种奇异而精准的姿态！极其迅疾地于沈惊澜手腕几处尚算完好的穴位边缘拂过！
动作快逾电闪！如同冰蝴蝶掠过雪地！
每一次针尖轻拂！便有一缕极其微弱、却又凝练如实质的冰蓝寒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精准无比地封入她暴露的伤口深处！将那几处肉眼可见、正缓慢渗出的、带着灰败死气的粘稠脓血瞬间冻凝！更将那些刚刚被剔出污血碎屑、露出森白骨茬的边缘创伤！覆盖上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冰晶薄膜！
随即！
他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手腕微转！那根依旧流转着冰冷蓝芒的银针轻巧地探向药箱！针尖在一盒如同凝冻血浆般赤红刺眼的药膏表面极其精准地一蘸！
再收回时！
针尖之上！已凝聚着一颗豆大、赤红如火、散发出浓烈如同千年参茸混合着极烈火焰气息的药珠！
没有半分犹豫！
针尖带珠！精准无比地！
点！在！
沈惊澜手腕暴露创面最大！脓血被寒气强行凝住的最深处！那粘稠暗红几乎包裹了森白腕骨的恐怖伤口之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烧红烙铁淬入冰水的刺耳异响！
赤红的药珠在与暗红污血凝固的冰膜接触的刹那！爆开一小片灼目的赤金光焰！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将灵魂焚灭的灼热气浪混合着刺鼻的药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暗红凝固的污血冰膜如同遇火的残雪！瞬间消融！下方那些被寒气强行封住的、闪烁着诡异暗红幽芒的金属碎屑被这霸道的赤金火焰一燎！竟发出极其细微、如同万蚁噬咬般的“滋滋”悲鸣！暗红幽芒瞬间黯淡！如同恶魔被圣光驱散的瞳孔！
药力如同最霸道的熔岩洪流！蛮横地冲入被冰寒封冻的伤口深处！一股新的、混合着冰针刺骨与烈焰焚身两种极致痛苦的灼热气劲！如同脱闸的凶兽！瞬间冲垮了之前被冰寒按捺的剧痛屏障！沿着被封印的脉络！在沈惊澜油尽灯枯的躯壳内！
轰然爆发！
“呃——嗬——嗬——！”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破鼓被瞬间擂穿的抽气！被强行压制在沈惊澜紧咬的血痂牙关深处！她早已僵直的身体如同被再次投入滚油！极其剧烈地、却只限于肌肉神经层面的疯狂抽动了一下！如同垂死恶蛟被抽筋剥皮的最后痉挛！随即！彻底瘫软！如同被彻底抽去了所有支撑的烂泥！
那只被赤红药膏覆盖的左手手腕！伤口处升腾着极细微的、带着浓烈药香的白色雾气！下方被烧灼过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泽！如同被雷火劈过的枯木！却再无一丝脓血渗出！那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竟被这浓烈霸道的药气硬生生驱散了大半！
周砚白将银针收回针盒。动作沉稳依旧，不见丝毫慌乱。他并未立刻收拾，只垂眸，目光如同最精准的衡器，落在沈惊澜那只被赤红药膏覆盖、边缘焦黑的手腕之上。那片焦黑如同狰狞的枯痂，覆盖在她灰白死气的肌肤上，竟隐隐透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生机？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如雪的丝帕。丝帕的边缘绣着极其疏朗简洁的墨竹暗纹，一看就非凡品。他却浑不在意，直接将其仔细地覆在沈惊澜被药膏覆盖的狰狞伤口之上。指尖隔着薄薄的丝帕，缓缓按压在伤口边缘几个位置。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渗透力。随即取过新的洁白细棉绷带，一层层，动作稳定而迅速，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腕重新仔细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去看沈惊澜那张被血污冷汗彻底糊满、如同恶鬼面具般的脸。只缓缓站起身。
目光穿过摇曳的昏光，落在对面角落。陆九渊庞大的身躯似乎已陷入更深沉的昏迷，巨大的胸口起伏几乎消失，只有油毡下偶尔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抽动。张彪歪倒在积水中，鼾声早已停止，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紧闭的眼睛下面乌青深重，显然也已到了强弩之末。那个断臂水手蜷在另一头，把自己深深埋在水草和黑暗里，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表明他还醒着。
船舱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腐败药香混合着未曾散尽的铁锈腥气依旧萦绕，但已经不再是绝对的统治。水波晃荡船板的“咯吱”声清晰得如同垂死之人的骨鸣。冰寒依旧刺骨，绝望如同沉水般包裹着每一个人。
周砚白终于转身。动作不再是无息的流云，沾满污血的袍角划过空气，带着细微的“簌簌”摩擦声。
他踱向那暗格旁。黄杨木扁匣依旧敞开着，摊开的账簿如同浸透污秽和墨水的废纸，被撕开的巨大豁口像一张无声讥嘲的嘴。他的目光并未在账簿或那几本被水渍烟熏的账册上停留。
只平静地落在暗格深处。
那幽绿翡翠算盘静静盘卧。
十三根银丝为档！七颗浑圆如深潭凝魄的翡翠算珠！
此刻！
最高档！最边上那颗算珠！被一点细小的黑色尘埃玷污了表面的那颗！
已然稳稳地！
坠落在！横梁！之上！
不再是最顶端的孤悬！而是与下方两颗早已凝定梁上的翠珠！并列！排开！
三颗算珠！
如同三枚滴落的冰魄泪！
稳稳地！落在同一道冰凉的银丝横梁之上！
散发着幽深、冰冷、无法窥知内蕴的光芒！
周砚白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沾染着沈惊澜污血与药膏的手指。
并未直接触碰算盘。
而是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如同触摸深潭中沉睡的神只残像般——
拂过！
第一颗！最早落定梁上、流转内蕴金丝最盛的算珠！
指腹感受着那冰冷坚硬、如同万载玄冰的触感。
然后！
拂过！第二颗！其上同样流转着金丝、气息却更为内敛凝重的算珠！
指尖无声滑过冰凉的翡翠表面。
最后！
拂过！那第三颗！被尘埃玷污的！刚刚坠落的算珠！
指尖在拂过那点微小尘埃时，竟极其细微地、无法察觉地……停驻了一瞬。
仿佛想要拂去那一点污秽。
却又在即将触及时停住。
任由那一点微不可见的黑，如同永恒的印记，留在那颗如同深渊寒魄般的翠珠之上。
他的目光，静静地凝驻在这三颗并列的翠珠之上。温润如墨玉的眼底深处，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似乎再次凝结。一丝极其隐晦、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复杂光芒，在他眼底无声流淌——是尘埃落定的沉凝？是棋局入劫的推演？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省的……疲惫？
就在这凝驻的片刻！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湿木腐蚀摩擦声的细响！猝然刺入粘稠死寂！
并非船舱内！
而是！
舱门外！通往甲板的那道被水浸泡的厚重舷门方向！
似有脚步？
又似只是水浪拍打朽木？
周砚白凝视算盘的目光！
陡然！
凝！住！
如同寒潭瞬息冻结！
悬停在算盘上方寸许的指尖！
毫无征兆地！
猛地！向下一沉！
那根沾染污血的食指指尖！快逾闪电！精准无比地！
点！在！
那三颗并列落梁的！翡翠算珠！
最！中！间！的！那！颗！算珠！圆润！冰冷的！表！面！之！上！
“嗒！”
一声更加沉闷、却也更加清晰的撞击！
指尖微温！带着人体特有的温度！与冰魄翡翠极致的寒凉悍然接触！
也就在指尖点中翠珠的瞬间！
他那沾着污血与暗红碎屑药膏的拇指！
如同早已准备好一般！
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丝轻柔地覆盖上去！
严！严！实！实！地将那颗点中的！还带着一丝指尖余温的！翡翠算珠！
盖！住！
如同收拢一颗价值连城的棋子！
随即！
一个极其低沉、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却又清晰得如同冰锥凿入在场每一个人识海深处的清冷音节！从周砚白唇间迸出：
“……三成……”
利！
分明只是钱利交易的冰冷术语！
却在此刻！
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喙的、如同命运宣判般的终结力量！
声落！指抬！
那颗被拇指覆盖、沾染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人体温度的中档翠珠！被彻底掩入掌心黑暗之前！其表面流转的内蕴金丝光泽似乎微微亮了一瞬！随即又归于幽深！如同深渊之眼再次闭上！
也就在那“三成”二字出口！算珠被掌心掩去的刹那！
周砚白那只刚刚点过翠珠、此刻还悬停在算盘上方、沾着污血的食指！
极其迅速！无声无息地！
垂落！探入暗格深处！
指腹！极其精准！且带着一种近乎呵护的轻柔！
捻住了！
那颗方才被他针尖挑飞！粘在撕下的账簿残页上、并蚀穿了陈纸！此刻就落在撕痕豁口边缘的！
芝麻大小的！暗红碎屑！
碎屑之上！依旧残留着深蓝冰魄银针的寒气！与那蚀穿麻纸后、正袅袅逸散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烬般的死气！
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颗依旧散发出微弱冰寒与不祥气息的碎屑拈起！如同拾起一滴地狱之火的核心！
随即！另一只手极其迅捷地从药箱中取出一个仅有指尖大小、通体乌沉无光、如同吸纳一切光线的墨玉小瓶！
瓶塞无声滑开！露出一小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那捻着暗红碎屑的食指！没有丝毫犹豫！将那颗依旧冰冷坚硬、似乎连时间与死亡都只能暂时囚禁而非毁灭的碎屑！
稳稳地！置入！
那片小小的、深不见底的！墨玉瓶口的！黑暗！之中！
“嗒！”
极其轻微的落定声！
如同微尘坠入深渊！再无回音！唯有一缕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散发着腐朽金属气息的死气！从那小小的瓶口逸散出来！随即被船舱内依旧盘踞的湿冷彻底吞噬！
瓶塞无声盖上！
周砚白将墨玉小瓶紧紧攥在掌心！那方曾为沈惊澜包扎手腕、此刻沾染药膏血渍的素白丝帕！被他毫不犹豫地拿来！一圈！两圈！严密无比地包裹住整个墨玉小瓶！如同封印一件不祥的圣物！
也就在这墨玉小瓶被层层包裹！彻底隔绝在丝帕之内！
沈惊澜那只被剧痛冰封、又被烈焰药力灼伤、正覆盖着赤红药膏厚厚一层的手腕！
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
动！了！一！下！
如同冰封寒潭深处！一条早已被认定死亡的鱼！被无形的暖流拂过！本能地！
摆动了一枚早已僵冷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