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率大军自平城南归,耗时半月抵达国都洛阳。
而在此期间,发生了两件天下都为之震动的大事件。
第一件便是张良辞去官职,归隐山林寻仙问道。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张良找的借口罢了,真实目地是退出风暴中心。
位极人臣,果断急流勇退,这份心态决心令无数人为之汗颜。
第二件事,便是国相萧何被人举报逼良为娼。
一个知天命之年的老头子,先不谈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单是萧何的国相身份,他要什么女子找不到?
一个随刘邦南征北战,大起大落见证人间沧桑的绝顶人物,又岂会逼娘为娼?
幼帝刘盈太后吕雉第一时间为萧何正名,并彻夜长谈。
兴许是无法承受如此打击,萧何于第二天辞去国相一职,归隐田野。
立下汗马功劳的汉初三杰如今已去其二,唯有大将军韩信仍活跃在风暴中心。
唐方生望着丝毫没察觉出其中诡谲风云的韩信,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如果说张良功成身退,尚可以归于个人原因,因为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张良同样会急流勇退。
那么本该善终的萧何,在这个敏感时间点归隐田野,就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了。
不用想也知道,其中一定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
“恶凤吕雉?”
“是了…”唐方生联想到《楚汉争霸》,大脑疯狂转动:“按照原本时间线,刘邦现在应该还活着,各方面都能压制吕雉。”
“可现在的时间线,刘邦早早身亡,吕雉的地位稳固程度,也远不如原本时间线稳固,一位被囚禁楚地数年的人物,深知权力的重要性。”
“故在韩信刚刚平定匈奴、诸王之乱后,就急不可耐的想要掌权稳固自身地位,乃至于逼走萧何这位重臣,彻底独揽朝纲!”
“幼帝尚小,不能明判事理,其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大将军!”
唐方生瞳孔闪过一丝骇然,对吕雉的政治手腕有了更深层次见解。
明明是她设计逼走萧何,可天下悠悠众口却没一人说吕后不是,全在讨论萧何的‘宝刀未老’。
杀人于无形,兵不血刃,吕雉的政治手腕可见一斑。
也难怪能和刘邦这位政治机器成为夫妻,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韩信浑然没察觉到接下来的危险,反而兴致勃勃的讨论道:
“方生,你觉得陛下和太后会封赏我什么呢?”
“给爵位吧,我又是齐王,给官职吧,我又是大将军封无可封,金银财宝吧,我又看不上。”
“哎!都怪先帝导致我封无可封。”韩信重重一叹,无精打采道:“先帝待我不薄,今又是用钱之际,国库定然空虚。”
“这次我便不要嘉赏,让幼帝吕后用于治理天下百姓的民生罢!”
一位统领三军威名响天下,且封无可封的兵仙,在平定叛乱把整个天下都犁了一遍后,竟然不要嘉赏?
那你……想要什么?
一心稳固地位,想要独揽朝纲的吕雉又该作何感想?
君不见连萧何都要自污,从而保住性命,更何况执掌三军的大将军韩信?
所以,不仅得要嘉赏,还要大要特要!
可当他说出心中想法后,得到的却是韩信义正言辞的拒绝。
“不可能!”
“我为幼帝亚父,又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吕后她岂会加害于我?”
“她不仅不会加害于我,更会被我无私奉献的精神所打动,从古至今又有几人宁愿舍弃自己嘉赏不要,也要改善天下民生?”
“后人将歌颂我韩信忠心无双,忧国忧民,是足以比肩姜尚的人物!”
看着韩信那副自我感动模样,唐方生气得肝疼。
还不会加害于你,真要让你知道《楚汉争霸》中的下场,怕不是要一跳三米高。
被吕后装进麻袋,悬吊房梁之上,又在地面铺上毯子,使韩信不见天不见地。
然后被一群宫女手持削尖的竹竿,活生生给刺死!
这踏马叫不会加害于你?吕后只恨刀不够快!
他都能看明白的事情,韩信却还沉浸在君贤臣忠的美梦中,实在是……难评。
‘都说打开一扇门,必会关上一扇窗。’
‘连高中生都不如的政治头脑,就是成为兵家兵仙的代价么?’
唐方生重重一叹,放弃继续劝说韩信,转而神情严肃道:“嘉赏之事,可以由你喜好来判决。”
“但切记,不可孤身一人去面见吕后,更不可交出手中兵权!”
“你功高盖主,任谁都会不放心,虽说你无意谋反,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韩信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唐方生却跨前一步,用凶狠的目光把卡在喉咙的言语逼了回去。
“我数次救你于水火,也算是患难之交,不会害你,牢记牢记!”
韩信咽了咽口水,内心天人交战,右手紧攥汉王宝剑,关节发白发青。
可驻足良久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先帝厚恩于我,一日为臣一世为臣,我岂敢徒生异心?”
“这是要被后世戳脊梁骨的!”
“方生今日苦口之言,信廖记于心,大不了平定江东猛虎后,卸下兵权做那衣食无忧的齐王就是。”
韩信抱拳颔首,迈步走进朝堂之中。
太监夹着嗓子,声音尖锐洪亮:“恭迎大将军,凯旋归来!”
文武百官齐刷刷抱拳颔首:“大将军真乃我大汉柱石!”
面对众人的恭维,韩信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最前列,拱手低头:“臣,不负陛下所托,平定诸王叛乱!”
刘盈面色雀跃,突然想到了什么,怯怯回头看了吕雉一眼,得到吕雉颔首肯定后,他这才轻笑道:“还请亚父平身。”
“父皇许你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亚父又何须妄自菲薄?”
“正因先帝厚爱,臣方惶恐之极。”
话是这样说,可韩信还是抬起了脑袋,眼神中是压抑不住的自豪自傲。
他韩信好面,人尽皆知。
吕后眯了眯眼,平声道:“大将军无需惶恐,你为国之柱石,今幼帝年小,往后免不了将军操劳。”
韩信表面淡然,但咧到后脑勺的笑容却出卖了他,内心很是受用。
可就在这时,吕后却是话锋一转:“不知齐王…要何嘉赏?”
“天下之物,只要齐王开口,本后必定满足!”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难掩羡慕之色。
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赏赐就不错了,可吕后竟是让韩信主动挑选,还承诺要啥给啥。
‘当真受宠!’
‘不愧是威压天下的兵仙,着实让人羡慕!’
百官内心感慨,恨不得取而代之。
而在众多羡慕嫉妒的眼神中,韩信却是淡然一笑,说出了让他们心惊肉跳的一席话语。
“臣不要嘉赏!”
“今天下初定,还望太后用于治理天下民生,让我大汉朝百姓安居乐业!”
自洽得意的话语响彻整座朝堂,现场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文武百官下意识的倒退两步,内心大惊失色。
原本羡慕嫉妒的眼神,也被一抹骇然替代,毛骨悚然。
一位威压天下的大将军,不要嘉赏,还要把金银用于贴补民生。
他…想干什么?
咕噜~
咕噜~
吞咽口水声陆陆续续响起,整个朝堂被诡谲气氛笼罩,诡异至极!
垂帘听政的吕后表情阴晴不定,瞳孔中是赤裸裸的寒意,可一想到如今局势,她还是生生压住杀意,皮笑肉不笑道:
“大将军忧国忧民,是为天下人榜样。”
“既然如此,那…就依大将军所言吧!”
笑声轻盈如铃,却又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文武百官尽数匍匐在地,内衣被冷汗浸染透彻。
唯有二愣子韩信搁那咧着嘴傻笑,仿佛真认为吕雉是在夸他。
而就在这时,一名灰头土脸的信使闯进朝堂,肝胆欲裂道:“禀大将军、太后、陛下…”
“代相陈豨兴兵叛乱,自封代王,与匈奴大军联合,攻略代、赵两地!”
“陈豨?吃里扒外的东西!”韩信脸色骤沉,当即拱手请命。
“请陛下给我十万精兵,本王必彻底铲除匈奴之祸!”
韩信南征北战,收拢各地残兵败将,带回来的兵马足足有五十万之众。
从中划分十万人马北上,显然是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要求。
可就是这样一个正常的要求,吕雉却是出言拒绝,并给出合理解释:“匈奴势优,但仅次于草原之上。”
“代地多为山川丘壑,战马难以驰骋不足为虑,反倒是江东那只猛虎蓄势待发,当为心腹大患,需派重兵攻伐。”
“先帝在世时,多次和本后提及大将军举世无敌,用兵如神,无人能出其左右,想必五万兵马…足够平叛代地了吧?”
吕雉面色和蔼,言语却是狠毒无比!
先用刘邦安抚住韩信情绪,又借江东之地需重兵为由划走四十五万大军,一通吹捧则又拿捏了韩信好面子的致命弱点。
韩信不答应,其辛苦营造的臣贤人设顷刻崩塌,若答应……
便要用五万兵马去平叛坐拥数十万大军的陈豨匈奴联军!
至于韩信能不能赢,反倒无关紧要。
赢了,吕后已夺走韩信兵权,相当于用五万兵马办了数十万兵马的事。
输了,韩信名声一落千丈,兵权也将彻底易手。
信使来的时机太过突然,也太过巧妙,使得韩信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就很难不让人怀疑,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文武百官见状,对吕雉的手段更是如避蛇蝎,心中一片哗然!
吕雉高居九天,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韩信兵权,杀人不见血…
令人胆寒!
事已至此,韩信已没有其他选择。
或者说,当吕雉搬出刘邦那一刻起,韩信就只有硬着头皮这一条路可走!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
韩信竟然相信了吕雉这套说辞,压根没往卸他兵权这件事上想!
还反倒站在吕雉的角度,为他出谋划策:“太后计策绝伦,与信不谋而合。”
“若想天下太平,江东这头猛虎必须要铲除!”
“只是那余朝阳才智超群,江东百姓又群雄激愤,占尽地利、人和,非张敖彭越这等草包,想赢他绝非易事。”
“末将以为,当切断江东之地与外部的联系,采用围而不攻之法,待末将平定匈奴率师南下,再一举铲除!”
韩信走走停停,冷静的声音在所有人耳畔响彻。
而文武百官的眼神也再次迎来转变,看向韩信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人吕后都快要杀你了,你还搁这出谋划策呢?
真是…无知者无畏!
吕雉看着时而驻足,时而兴奋的韩信,表情更是错愕到了极点。
他想过韩信会撂挑子不干,想过韩信举兵造反,想过韩信勃然大怒公堂对峙。
但唯独没想到,韩信竟是选择相信了她,单纯到令人啼笑皆非。
吕雉掩面轻笑,神情很是放松。
她带兵玩不过韩信,但论政治手段,十个韩信加一起也不够她一个人打!
“大将军肺腑之言本后已知晓,定采取围而不攻之举,静待大将军挥师南下。”
“今边境告危,还请大将军即刻启程,等平定江东之地,吾一定为大将军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功宴!”
说到这里,吕雉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江东事大,还需借将军麾下唐方生一用。”
“唐方生?”韩信琢磨片刻,欣然点头:“他熟知楚王性格,有他驻扎江东,定能万无一失!”
“那末将就此告退…”
韩信拱手离开,再度开始了北上之旅。
朝会散去后,面若寒霜的吕雉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吕禄吕产两位侄儿,并将大军指挥权交给了对方。
她的要求只有一个:彻底铲除江东这头猛虎!
至于答应韩信的围而不攻……笑话!
不趁此时掌握兵权,更待何时!
得到两位侄儿拍胸脯保证后,吕雉将注意力放到了唐方生身上。
昔日因,今日果!
“来人!”
而另一边。
留守府邸的唐方生心中不安愈发壮大。
按理来说,韩信早该回来了,可为何迟迟不见踪影?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不对劲!”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面色不安到极点。
正准备出门亲自找寻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数十柄火把将府邸照得通天亮,为首的太监夹着嗓子,声线尖锐高昂。
“唐将军…太后有请!”
唐方生面色骤变,心中一片哗然。
‘韩信还在洛阳,她吕雉怎敢动我?’
‘就不怕…韩信和她鱼死网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