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永熙三十年的暮春,晨曦微露时,摄政王府的朱红宫墙已被千匹红绸覆盖。烫金喜字从角楼一路铺陈至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晨风穿过垂落的红绸,将\"囍\"字映得透亮。前院中央,萧玦身着簇新的玄色蹙金喜服,袖口用金线绣着枚小巧的\"作\"字,正背着手立在拜堂用的红毡前。银簪束起的墨发间隐现几缕银丝,玉色衣领下的喉结不住滚动,目光胶着在不远处的红毡上。
\"一拜天地——\"司仪拖长的唱喏声穿透晨雾,作作与林婉音刚在红毡上弯下腰,萧玦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抬至眼前,指腹快速蹭过眼角。站在三步开外的沈落雁恰好瞥见,石榴红嫁衣的流苏扫过他手背:\"王爷,瞧你袖口沾的糖霜——怕是昨晚又偷吃作作的喜糖了?\"
萧玦猛地回头,耳尖泛起薄红,玄色喜服的袖口随着动作荡出细微的波纹:\"没......许是风大迷了眼。\"他又抹了把脸,指尖掠过湿润的睫毛,视线重新落向红毡上的作作,\"这混小子,总算懂得给人剥糖糕了。\"
沈落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作作正趁司仪转身时,从袖中摸出块梅花糖糕往林婉音手里塞,被司仪回首瞪了眼才讪讪缩回手,糖霜沾得满指皆是。她忍不住笑出声,鎏金团扇敲得掌心\"啪啪\"响:\"我说王爷,当年你娶我时,可没见你掉过半滴泪。那时你板着脸,活像谁欠了你八百万两银子。\"
萧玦喉头重重滚动,目光追着作作腰间晃悠的鎏金糖糕荷包,金线绣的\"作\"字在袖口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他眼中的粼粼水光:\"那能一样么?\"他顿了顿,声线低哑下去,伸手比划了个尺余高的弧度,袖摆扫过晨露沾湿的草尖,\"娶你时,是本王三生有幸拐到了宝贝。可作作......是从这么点大,在你肚子里踢腾着长大的。记得他刚出生时,小拳头攥得紧,跟你一样爱抓糖糕。\"
沈落雁挑眉,故意凑近他耳畔,发间的珍珠步摇扫过他耳廓:\"哦?当年在长公主府的荷花池边,是谁板着脸说'本王从不近女色',结果见我崴了脚,连马鞍都没下稳就跳下来,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萧玦耳根\"唰\"地红透,险些被自己的呼吸呛到。恰在此时,作作拜堂时不慎撞歪了林婉音的凤冠,珍珠流苏哗啦啦扫过作作鼻尖,林婉音抬手就掐向他腰间。萧玦看着儿子龇牙咧嘴的模样,嘴角刚扬起半寸,又骤然落下,猛地从袖中摸出方素白帕子,再次抹向眼角,指腹在眼眶周围揉出泛红的痕迹。
\"爹!\"作作拜完堂就蹦到萧玦面前,石青色喜服前襟沾着新鲜的糖霜印子,腰间的糖糕荷包晃得叮当响,\"您这抹泪的架势,比隔壁王大妈哭她走丢的老母鸡还夸张!街坊邻居都在说,摄政王爷哭成了泪人呢!\"
萧玦瞪他一眼,素帕险些甩到作作脸上,帕角的暗纹龙鳞刺绣在晨光下若隐若现:\"混小子,娶了媳妇就敢编排你爹了?信不信本王把你小时候尿裤子的画像挂在王府门口?\"
林婉音跟过来,凤冠歪斜得快坠到眉梢,却学着沈落雁的模样歪头轻笑,发间的红宝石簪子晃出细碎红光:\"爹别恼,作作昨夜还躲在书房说,怕您和娘往后冷清呢。他偷偷给您备了副象牙棋,说要陪您下棋解闷。\"
沈落雁立刻拍手称快,石榴红裙摆扫过萧玦的靴面,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沾了点晨露:\"还是儿媳贴心!哪像某些人,当年我大着肚子想吃糖糕,他倒好——\"
\"当年你想吃城西老字号的糖糕,还是本王亲自跑了三条街买的!\"萧玦无奈接话,却被沈落雁一个眼风噎了回去,她发间的凤凰钗随着动作轻颤,金箔流苏扫过他手背。
\"哈哈哈哈!朕来送'喜极而泣'专用帕子了!\"大雍皇帝拎着个描金锦盒闯进来,明黄马袍下摆沾着疑似喜宴上的油渍,腰间玉带扣还挂着片糖糕碎屑,\"萧玦你瞧!这是朕让御膳房用糖霜和鲛人泪做的帕子,擦完还能舔两口,甜津津的!\"
锦盒打开,一方雪白软帕上用红曲粉绣着\"喜极而泣\"四个歪扭大字,帕角缀着颗晶莹剔透的糖霜泪滴,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作作眼疾手快抢过帕子,往萧玦手里塞,糖霜沾得他指尖发亮:\"皇爷爷这礼物绝了!爹您快用这个抹泪,比您那素帕文雅多了!您瞧这糖霜泪滴,多应景!\"
萧玦黑着脸推开,袖摆带起的风将帕子吹到沈落雁手中。她捏着糖霜泪帕,指尖传来冰凉的甜意:\"嗯?当年我嫁进王府时,怎么没见皇侄送这等好物?莫不是偏心?\"
皇帝立刻梗着脖子道,龙袍袖口的金线蟒纹随动作滑动:\"当年送了!送了个糖霜做的'百年好合'帕子,被某冰山王爷扔出承天门了!还说'皇家颜面何在'!\"
沈落雁捏着糖霜泪帕,忽然想起刚嫁入摄政王府的深秋。那时萧玦还是个动辄皱眉的冰块,她故意将热汤洒在他玄色常服上,他也只是沉声让丫鬟取来新衣,眼神冷得像冰。何曾像此刻这般,为儿子娶亲红了眼眶,连耳尖都泛着温柔的红。
\"在想什么?\"萧玦的声音自身侧传来,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年轻时学画留下的痕迹,\"可是想起作作在你肚子里时,半夜踢得你睡不着?\"
沈落雁点头,石榴红嫁衣的流苏扫过他手背,上面的珍珠璎珞发出细碎的声响:\"是啊,转眼都娶媳妇了。记得他周岁时抓周,别的不拿,偏攥着你案头的糖糕模具不放,气得太傅吹胡子瞪眼。\"
作作在一旁起哄,嘴里塞满糖糕,糖霜沾得嘴角都是:\"娘!您可别忘了,我在您肚子里时,您天天作着让爹去买糖糕,害得我现在看见糖霜就走不动道!昨儿还梦到您拿糖糕引诱我呢!\"
拜堂宴开席后,萧玦坐在主位上,看着作作笨拙地给林婉音剥莲子,指尖捏着莲心犹豫半天,喉头又开始发紧。沈落雁见状,故意拔高声音,让满座宾客都能听见:\"哎哟王爷您看,作作都会疼人了——不像某些人,当年我害喜想吃酸梅,他让人送了一筐青梅,酸得我牙都快掉了!\"
萧玦无奈看向她,玄色喜服的领口露出半截玉色中衣:\"那是太医说孕妇宜食酸......\"
\"那也是该的!\"沈落雁打断他,团扇指向作作,扇面上的鎏金花纹在烛光下流转,\"你看咱们儿子多懂事,知道给媳妇挑最甜的糖糕!哪像你,当年连我喜欢吃带芝麻的糖糕都不知道!\"
作作立刻献宝似的将一块双酿糖糕递到沈落雁嘴边,糖糕上的金箔晃得人眼花:\"娘您尝尝,这是婉音特意给您留的,加了三倍芝麻!\"
林婉音跟着撒娇,凤冠终于被侍女扶正,珍珠流苏垂在鬓边:\"爹,娘,你们就别打趣作作了,他刚才还偷偷问我,要给你们挑哪样孝敬呢。说要给您二老寻个会作糖糕的厨子,天天变着花样做。\"
月上中天时,宾客渐次散去,王府前院的红绸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沈落雁与萧玦立在作作的婚房外,隔着门缝听着里面传来的笑闹声,作作的哀嚎和林婉音的笑声混在一起,格外热闹。萧玦忽然又抬手抹了把脸,沈落雁将那方糖霜泪帕塞进他掌心,帕上的糖霜已化了些许,黏在指尖。
\"还哭呢?作作都这么大了。\"她看着他鬓边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白,忽然有些鼻酸。
萧玦捏着糖霜帕,却没去擦脸,只是转头看向她,月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出她的身影:\"就是觉得,这辈子什么都值了。有你,有作作,如今又多了婉音。\"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当年在长公主府初见你时,从没想过会有今日。\"
沈落雁靠在他肩上,望着天边圆月,嫁衣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是值了。\"她忽然轻笑出声,看着他手里的糖霜帕,\"不过王爷,下次再哭可得用皇侄送的帕子,别总拿自己袖子擦,作精王府的脸面都被你擦没了。\"
萧玦失笑,手臂揽紧她的腰,玄色喜服的衣料蹭过她的石榴红裙摆:\"知道了,我的作精王妃。\"
恰在此时,作作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头发散着,喜服前襟沾着不明污渍,像是打翻了桃花酿:\"爹,娘!快进来吃合卺酒!我和婉音给你们温了最好的桃花酿,还加了糖糕渣呢!\"
沈落雁拽着萧玦往里走,笑道:\"来了来了!看看我儿媳有没有把你作得跪地求饶!当年你爹可被我作得服服帖帖呢!\"
萧玦看着屋内笑作一团的儿子儿媳,又感受着臂弯里沈落雁温热的体温,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曾是人人惧怕的冰山王爷,杀人不眨眼,却在遇见沈落雁后,心甘情愿化作绕指柔。而如今,看着作作继承了这份\"作精\"血脉,娶了同样古灵精怪的林婉音,他才真正明白,这作作闹闹的烟火气,原是他此生最想守护的圆满。至于这轻易泛红的眼眶,怕是要被这作精世家的人,当作笑柄拿捏一辈子了。窗外的月光静静洒在王府的飞檐上,将这份属于作精世家的温馨,悄悄送向遥远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