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三月，成都街头的玉兰树刚冒出花苞。李君浩攥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看房笔记，推开 “安居万家” 中介门店的玻璃门。门铃叮咚响起的瞬间，混合着檀香和打印机油墨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先生，首次看房吗？” 西装革履的中介小王立刻迎上来，胸前的工牌在灯光下泛着银光。他扫了眼李君浩略显陈旧的公文包，目光又落在对方攥着笔记本的手上 —— 那本子边角卷起，密密麻麻记着楼盘名、价格和交通信息。
李君浩在会客区的皮质沙发坐下，塑料椅垫发出轻微的挤压声。“想看看二手房，最好能拎包入住。” 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指，“预算总价 150 万左右，首付能凑 40 万。”
小王推了推金边眼镜，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这个预算选择性挺广的。您是刚需自住还是投资？对户型、地段有什么具体要求？” 他突然压低声音，“最近学区房涨得凶，如果考虑未来孩子上学......”
“两居室就行，通勤方便点。” 李君浩打断他，想起每天挤地铁的狼狈，“最好靠近地铁口，周边有超市和菜市场。” 他翻开笔记本，指着某一页：“像 xx 小区这种建成十年内的回迁房，还有房源吗？”
小王的瞳孔微微收缩，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巧了！昨天刚签了套 75 平的精装房，房东急售。” 他调出房源照片，画面里简约的北欧风装修，阳光透过飘窗洒在原木色地板上，“单价 1 万 8，总价 135 万，完全符合您的预算。不过......” 他故意停顿，“已经有三组客户预约看房了。”
李君浩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想起父母在菜市场被城管驱赶的场景，想起母亲说 “没房子难娶媳妇” 时的眼神，喉咙突然发紧：“能现在去看吗？”
小王的笑容更盛了，起身整理西装下摆：“我这就联系房东。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二手房交易讲究个眼疾手快。” 他递来打印好的看房协议，笔尖点着 “意向金” 条款，“如果满意，建议当场锁定房源......”
李君浩跟着中介小王穿过堆着旧家具的楼道，霉味混着不知谁家飘来的炒菜香扑面而来。三楼拐角处，小王掏出手机反复拨打房东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真对不住！” 小王挂断电话，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这房东临时去外地，钥匙没留。” 他扫了眼李君浩失望的神色，突然眼睛一亮，“不过您算赶上好时候了！楼下住着同户型的住户，是我们老客户，我去说说，咱先看看格局！”
不等李君浩回应，小王已经咚咚咚跑下楼梯，皮鞋跟在水泥台阶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李君浩站在原地，看着墙面上斑驳的 “房屋漏水维修” 广告，心里泛起一丝不安。没等他细想，楼下传来热情的寒暄声：“张姐！耽误您几分钟，带客户看看户型......”
防盗门吱呀打开，一位系着碎花围裙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手里还握着沾着面粉的擀面杖。“小王啊，就知道你会来！” 她笑着白了中介一眼，侧身让出门口，“快进来，别把人家小伙子晾着。”
李君浩跟着走进屋子，扑面而来的是刚蒸好的馒头香气。75 平的两居室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客厅摆着藤编摇椅，窗台上的绿萝垂着长长的藤蔓。小王熟门熟路地推开次卧房门：“您看这个格局，和楼上一模一样！主卧朝南带飘窗，次卧改书房或者儿童房都合适......”
“打住打住！” 张姐拿着抹布擦着手走来，“小王又开始忽悠了？” 她转向李君浩，眼神里带着邻家阿姨的亲切，“这房子采光确实不错，就是隔音差点，楼上半夜拖椅子都听得见。还有啊，回迁房的物业......” 她突然压低声音，“上个月电梯坏了三天，都没人修。”
小王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插话：“张姐，您这都是个别情况！” 他掏出平板电脑调出小区规划图，“您看，地铁四号线延长线明年通车，旁边还要建大型商超......”
李君浩却盯着墙上的老照片出神。照片里，张姐和家人在客厅包饺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烟火气十足的场景，和他在房产网站上看到的精修样板间截然不同。他蹲下身，手指轻抚过地板上一处细小的裂缝 —— 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也让这个房子有了真实的温度。
“李哥？” 小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您觉得这户型布局还满意吧？要是有意向，我立刻约楼上房东......”
楼下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李君浩透过窗户，看见几个孩子在花坛边追逐。他想起老家父母的蘑菇棚，想起母亲盼着他安家的眼神，心里某个角落突然变得柔软。或许，房子不仅是钢筋水泥的堆砌，更是承载生活的容器。
“算了 ，还有没有其他房子可以看的。” 李君浩站直身子，“我想看看实际房子的装修和保养情况。”
推开 16 楼的房门，傍晚的霞光如碎金般倾泻而入，李君浩的脚步不自觉顿住。整面落地窗将城市天际线揽入怀中，远处的高楼在暮色中勾勒出参差的轮廓，近处的梧桐树梢仿佛触手可及。中介小王得意地推开通往露台的玻璃门，金属门把在夕阳下泛着暖光：“李哥，这可是整个小区唯一带星空露台的户型！”
露台铺着防腐木，角落还摆着褪色的藤编躺椅。李君浩踩上去，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晚风卷着楼下夜市的喧闹拂过耳畔。他仰头望去，深蓝色的天幕上已经隐约浮现出几颗星子，想象着夏夜在这里支起躺椅，手边放着冰镇啤酒的惬意场景。“主卧带独卫，客厅挑高 3 米，原房主去年刚翻新的装修。” 小王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房东移民急售，价格还能再谈！”
李君浩摩挲着露台边缘的铁艺栏杆，指尖触到几处剥落的漆皮。但这瑕疵在眼前的美景下显得微不足道，他掏出手机对着星空拍了张照片，微信对话框里 “家庭群” 三个字在屏幕上闪烁。几乎是立刻，母亲的语音电话弹了出来：“浩浩，听说你又去看房了？”
“妈，这次看了套顶楼，带超大露台！” 李君浩的声音不自觉上扬，“晚上能直接躺着看星星，装修也新......”
“顶楼可不行！” 母亲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他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父亲也凑了过来：“你王婶家二儿子买的顶楼，一下雨就漏水，墙皮都泡烂了。” 父亲的声音带着烟嗓特有的沙哑，“再说电梯万一坏了，16 楼爬起来要人命。”
李君浩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渐渐熄灭，露台的藤椅在风中轻轻摇晃。他想起刚才上楼时，电梯间张贴的 “维修通知”，想起踩在露台地板上那声可疑的吱呀。小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机屏幕亮起：“李哥，房东说诚心买还能再降 5 万......”
“抱歉，我再考虑考虑。” 李君浩挂断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暮色彻底笼罩了露台，星星愈发清晰，却再也勾不起他眼底的光亮。下楼时，电梯在 12 楼突然剧烈晃动，他攥着扶手的手心沁出冷汗，耳边不断回响着父母的话。或许如他们所说，浪漫的星空终究抵不过生活的踏实，买房这场修行，容不得半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中介小王窝在门店角落的沙发里，对着手机屏幕反复研读房主陈先生发来的微信：\"小王，老婆觉得报价低了，再想想...\"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拨通陈先生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电视背景音和婴儿的啼哭声 —— 这是谈判的最佳时机。
\"陈哥，您看啊，这客户真的诚心。\" 小王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首付 40 万都准备好了，明天就能签意向金协议。\" 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21:17，这个点大多数人都会卸下防备。
电话那头传来碗筷碰撞声，陈先生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学区房首付要 180 万，我们现在这套要是卖不到 130 万，根本凑不够...\"
小王心中暗喜，面上却叹了口气：\"您这不是难为我吗？李哥预算卡死在 120 万，要不我再帮您问问其他客户？\" 他故意停顿，给对方思考的空隙，\"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现在二手房挂牌量激增，您这套装修虽好，但同小区竞品太多...\"
会议室的日光灯管发出恼人的嗡鸣，李君浩盯着对面沙发上的陈先生夫妇。陈太太穿着熨烫笔挺的职业装，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轻轻抚摸着爱马仕丝巾边缘，开口便是惊雷：\"我们咨询过评估公司，这套房至少值 140 万。\"
小王差点被口水呛到，忙不迭接过话头：\"陈姐，您这就说笑了，上个月同户型成交价才 125 万...\"
\"那是毛坯！\" 陈先生敲了敲茶几，玻璃杯里的毛尖晃出涟漪，\"我们全屋定制家具，进口地暖，光装修就花了 30 万！\"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装修发票，啪地拍在桌上，\"要不这样，135 万，含全部家具家电，咱们今天就签。\"
李君浩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想起吴真说过的话：\"谈判时永远留 30% 的议价空间。\" 于是清了清嗓子：\"125 万，我可以接受当天付 20 万定金。\"
陈太太突然冷笑一声，站起身整理手提包：\"看来我们诚意相差太大，小王，下次有全款客户再联系吧。\" 她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留下满室尴尬。
凌晨三点，小王的手机在枕边震动，是陈先生的语音：\"小王，我老婆刚接到教育局通知，学区房名额提前锁定了...\" 语音里带着明显的酒气，\"你说那客户... 最多能加到多少？\"
小王猛地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知道，最关键的博弈时刻到了。\"陈哥，不是我不帮忙，\" 他故意拖长声音，\"李哥昨天去看了 xx 花园的二手房，人家报价 128 万还送车位...\"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叹息：\"罢了，130 万，我让一步。明天中午 12 点，就这个价，能签就签。\"
李君浩盯着中介门店墙上的电子时钟，秒针滴答走过 12:00。小王的电话却迟迟未响。直到 12:17，陈先生的微信才姗姗来迟：\"抱歉，家里临时有事，价格还是按 150 万谈吧。\"
李君浩看着手机屏幕，突然笑了。他想起第一次看房时，陈太太在儿童房里温柔整理绘本的模样，想起陈先生热情介绍集成灶功能时的神采飞扬。原来所有的犹豫和妥协，不过是利益天平上的砝码游戏。
\"告诉房主，不用再联系了。\" 李君浩站起身，将看房协议整齐地折好放进公文包，\"当价格不再是信任的度量衡，交易就失去了意义。\" 他推开玻璃门，春日的阳光扑面而来，远处的玉兰树正在盛开 —— 有些风景，注定只能路过。
小王望着李君浩的背影，突然想起入行时师傅说的话：\"房产中介卖的不是房子，是成年人的梦想与妥协。\" 他摸出手机，给陈先生发了条消息：\"哥，这单黄了。下次别再让嫂子用 ' 临时涨价 ' 试探客户了。\"
窗外，一阵风吹过，将谈判桌上的报价单掀起一角，露出背面不知谁随手画的简笔画：一个小房子，周围种着几棵树，屋顶飘着炊烟 —— 那是最初的、最纯粹的安家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