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沉着脚步,踏入校长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
那声音极轻。
却像一道无形的闸门,瞬间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喧嚣与光亮。
办公室内,光线昏暗得令人压抑。
厚重的窗帘仅仅拉开了一半。
阳光被无情切割成几块僵硬的几何图案,死气沉沉地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与红木家具特有的混合气味。
沉闷。
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让人心头发紧的压抑。
寂静。
一种能吞噬一切声音的死寂。
唯有墙壁上那台老式挂钟,其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单调“咔哒”声。
一下。
又一下。
如同冰冷的铁锤,无情地敲击在每个人早已被悬至高空的心脏上。
孔建华校长端坐在那张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的宽大红木办公桌之后。
他的桌面,文件堆积如山。
却又井然有序,透着军人特有的严谨。
唯独中央区域,空出了一块异常醒目的干净地带。
他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儒雅与温和的面容,此刻却如同覆盖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寒霜。
铁青。
紧绷。
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其底的幽寒深潭,让人看不透丝毫情绪的波动。
却又分明能感觉到,在那深潭之下,正汹涌着即将爆发的、足以毁灭一切的雷霆。
办公桌的正中央,那块干净的区域,静静地躺着一份异常厚重的牛皮纸档案。
档案袋的封面,早已因为岁月的无情侵蚀而泛出一种沉郁的暗黄色。
四个边角微微向上卷翘,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磨损得露出了内里粗糙的纸张纤维。
它无声地诉说着时光的残酷,以及自身承载的秘密。
它不像一份档案。
更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重与不祥。
那档案袋的封口处,用红色的粗棉细绳紧紧缠绕了数圈,打了一个死结。
而在那死结之上,赫然盖着一个已经模糊不清、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暗红色特殊戳印。
石云的目光,在触及那个戳印的刹那,心脏猛地一缩!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骤然停止跳动!
他的胸口,紧贴着皮肤的地方,珍藏着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那是一个用普通桃木雕刻而成的小小吊坠,早已被他的体温浸润得温润光滑。
而就在那个吊坠的背面,清晰地镌刻着一个与眼前这戳印几乎一模一样的奇异纹路!
只是吊坠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平了些许棱角。
他从未深究过那个纹路的具体含义。
只当是母亲对某些遥远往昔的某种私密寄托。
然而此刻。
那个熟悉的纹路,却像一根被烧得通红的钢针。
狠狠刺入他的脑海,瞬间在他的意识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石云,坐。”
孔建华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不止一个八度。
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
如同在粗糙的砂纸上,缓缓打磨着生锈的铁器。
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都带着一股无形的重量,压得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在微微震颤。
石云依言,在办公桌对面那张冰冷的硬木椅上坐下。
椅面坚硬而冰冷,硌得他背脊有些发麻。
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笔直向上,直冲天灵。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前倾斜。
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又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附。
死死锁定了桌面那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神秘档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内疯狂地擂动。
砰!
砰!
砰!
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狂野。
那剧烈的震动,几乎要冲破他的耳膜,震得他两侧太阳穴都开始突突直跳,耳边嗡嗡作响。
“今天让你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孔建华的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积蓄着某种沉重至极的力量,才能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在他的胸腔中盘旋了许久,最终才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幽幽叹息,缓缓吐出。
仿佛仅仅是开启这个话题,就耗尽了他全身大半的力气。
“一个,被冰封了整整十年的秘密。”
石云的呼吸,在听到“十年”这两个字的瞬间,骤然一滞!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虚空中猛然探出,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霎时间无法呼吸。
十年。
多么漫长,又多么沉重的字眼。
它像一把淬了剧毒的钝刀。
日日夜夜,在他的记忆中切割,在他的灵魂深处凌迟。
“关于你的父亲,石洪川……”
孔建华的声音在这里微微顿了顿,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哽在了他的喉咙。
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复杂无比地注视着石云。
那眼神中,有怜悯,有不忍,有沉痛。
更有某种即将揭开世间最残酷真相的决绝与坚定。
每一个即将从他口中吐露的字眼,都如同千斤重锤。
准备狠狠砸落在石云那颗早已伤痕累累、布满裂痕的心上。
“他,其实并没有牺牲。”
轰——!
石云只觉得自己的脑中,在这一瞬间彻底化为一片空白!
仿佛被投入了一枚威力无穷的超级炸弹!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这恐怖的、持续不断的巨响。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面前,轰然崩塌,化为齑粉!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一股看不见的滔天巨浪,狠狠拍击在了坚硬冰冷的礁石之上。
“什……什么?!”
他“霍”地一声,如同身体里装上了强力弹簧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射而起!
动作之剧烈,带得那张颇具分量的硬木椅向后急速滑出。
椅腿与坚硬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剧烈摩擦。
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吱嘎——”悠长悲鸣。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办公室内,这声响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惊心。
石云双目圆睁。
眼眶因为这极致的震惊而几乎要撕裂开来,里面迅速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他的瞳孔,在瞬间剧烈收缩,成了最危险、也最细小的针尖大小!
他死死盯着孔建华。
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强烈质疑。
“我父亲……他……他还活着?”
他的声音。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他整个认知与世界的巨大冲击,而剧烈颤抖起来。
每一个字,都仿佛扭曲变形,嘶哑不堪。
几乎不成腔调。
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与沙哑。
孔建华的头颅。
沉重地。
无比沉重地。
然后,无比缓慢地。
点了点。
肯定了他那个几乎不敢相信,也根本无法接受的猜测。
他伸出那只布满了岁月痕迹、此刻却在微微颤抖着的手。
缓缓地,郑重地,翻开了桌上那份尘封已久的档案。
从那厚厚的一叠早已泛黄的纸张中。
他取出了一张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残破不堪的照片。
然后,递向了石云。
照片的四角,已经微微向上卷起,呈现出一种无法磨灭的暗黄色。
照片的表面,甚至还有几道浅浅的折痕,以及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指印。
这一切,都带着无法磨灭的岁月痕迹,与被人长久、反复触摸后留下的印记。
“你看看这个。”
孔建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深沉的痛楚。
“这,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他的手指,如同点中了石云的死穴,准确无误地指向了照片上那张冷峻如冰的面容。
“齐。”
“动。”
“础。”
孔建华一字一顿。
声音冰冷而清晰,不带丝毫个人感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冰锥。
狠狠刺入石云的耳膜,穿透他的颅骨,直抵他那颗正在剧烈战栗的心脏!
石云的手指,在触碰到那张冰冷照片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被数万伏高压电流狠狠击中的剧烈颤栗。
从他僵硬的指尖猛然窜起。
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每一个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