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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霞飞路的梧桐树影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林晚秋——不,此刻她只是陆依萍——站在街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油纸伞的竹柄。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静到近乎冰冷的眼睛。
她已经在上海滩的暗巷里绕了整整七条街,穿过三个喧闹的集市,甚至故意在码头停留片刻,借着搬运工人嘈杂的掩护,确认甩掉了身后若有若无的跟踪者。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包括程刚。
——老周叛变了,谁能保证程刚没有?
——谁能保证,这次见面不是另一个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让她稍稍清醒。灵泉的力量在体内流淌,让她的感官比平时更加敏锐。她能听到远处黄包车夫的吆喝声,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的煤烟与脂粉味,甚至能感觉到——三百米外,那个穿长衫的男人正假装翻看报纸,实则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特高课的人,还在跟着。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缓步穿过马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只是路过。但她的心跳却异常平稳,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危险。
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陆依萍停在一座不起眼的青砖小院前。院墙爬满枯萎的藤蔓,门环上落着薄灰,看起来久无人居。
这是她三个月前就准备好的安全屋——用\"山口樱子\"的身份秘密购置,连组织都不知道。
她取出钥匙,指尖在锁孔上轻轻一旋。
\"咔嗒。\"
门开了。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陆依萍反手锁上门,后背抵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呼——\"
她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这段时间的精神高度紧张让她疲惫不堪,连灵泉空间都许久未曾好好休整。
指尖轻抚胸前的玉佩,温润的触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切,到底算什么?
意念微动,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灵泉空间依旧静谧,泉水清澈见底,水面泛着淡淡的荧光。陆依萍褪去所有伪装——护士服、发髻、甚至脸上精心调整的微表情。
此刻,她只是她自己。
赤足踏入池中,温凉的泉水漫过脚踝、膝盖,最终将她整个人包裹。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仰头望着虚无的上空,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迷茫。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她记得自己原本只是21世纪一个普通的职场女性,喜欢追剧,喜欢吐槽狗血剧情,喜欢在周末窝在沙发里吃薯片。
可现在呢?
她成了\"陆依萍\",成了\"山口樱子\",成了\"林晚秋\",甚至即将成为\"陈雪\"。
——她是谁?
——她到底在为什么而活?
泉水轻轻荡漾,她的思绪也随之飘远。
她想起自己刚穿越时的慌乱——在那个雨夜,原主绝望投湖的瞬间,她的灵魂被硬生生塞进这具身体。冰凉的湖水灌入肺腑时,她以为自己会死第二次。
她想起在陆家受到的冷眼,想起傅文佩隐忍的泪水,想起王雪琴刻薄的嘲讽。
她想起李副官一家的悲剧——可云空洞的眼神,李副官佝偻的背影,还有那个雨夜里疯癫的哭喊。
她甚至想起自己曾经发誓要报复的那些人......
可现在呢?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陆家,没有想起过李副官,没有想起过那些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仇恨,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为那些事愤怒是什么时候。
陆依萍苦笑一声,指尖轻轻划过水面。
——她一直把自己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所以她可以轻易放下仇恨,放下痛苦,甚至放下\"陆依萍\"这个名字。
可云的脸突然浮现在她眼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被命运折磨得疯疯癫癫,最终在雨夜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她可怜可云。
——她甚至可怜原主。
那个雨夜,那个无助的女孩,是那样的无奈。她累了,所以她选择让自己代替她,却没让她代替她继续恨下去。
\"黑无常大人......\"
陆依萍鬼使神差地双手合十,对着虚空轻声道:\"若您真能听见,请让原身陆依萍下辈子......能幸福快乐地过一生。\"
话音刚落,灵泉水面突然剧烈震荡,一道金光转瞬即逝。陆依萍惊得后退半步,却再不见任何异样。
\"错觉吗......\"
她摇摇头,却不知道此刻地府之中——
\"阿嚏!\"
黑无常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中的勾魂索差点脱手。
\"哟,咱们黑爷也会伤风?\"白无常斜倚在判官殿柱子上,戏谑地挑眉。
\"闭嘴!\"黑无常揉着鼻子,突然掐指一算,脸色骤变:\"坏了!那个错勾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