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堂里没有窗户,只有高处吊着两盏刺眼白炽灯泡,亮得刺眼,把水泥墙壁上每一块剥落墙皮和深褐色可疑污渍都照得纤毫毕露。空气腥臭沉重。混杂着霉味、消毒水挥之不去的刺鼻、还有某种铁锈般的浓烈腥膻。中央空地正中,摆着一把沾满深褐色污垢的铁椅,椅脚焊死在地面的钢盘底座上。
椅子里,生番瘫成了一堆烂泥。不,连泥都不如。那张曾被金钱滋养出的狰狞疤痕脸,此刻被一层黏腻的黑黄污泥覆盖着,干涸的暗红血迹和新添的紫黑淤伤交错纵横,肿胀得像发酵过度、发霉的烂面包。左肩窝、右大腿外侧、左小腹正中,三个触目惊心的巨大血洞赫然翻卷着血肉!边缘暗红焦黑——那是昨夜“三刀六洞”执行后草草浇下的滚油封口留下的烙印!没有包扎,油污、脓液正从创口边缘缓慢渗出。他整个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在铁椅上,双腿膝盖以下不正常地歪斜着,森白的骨茬从胫骨断裂处的皮肉下戳了出来——是被硬生生踹断的。一滩浑浊的尿液混着深黄粪便在他身下的铁椅缝隙中缓缓流淌、滴落。人还吊着一口气,呼吸微弱得如同破风箱撕裂,偶尔伴随着一阵非人的、剧烈的身体痉挛,喉间发出断续的、如同灵魂被撕扯漏气的“嗬…嗬…”声。他唯一完好的右手手指神经质地在沾满自己秽物的冰冷铁椅扶手上抠抓,指甲早被翻裂断开,在铁皮上划出微弱刺耳的“滋啦”杂音。
铁门被拉开时,吱嘎的响声都带着血腥气。
山鸡独自一人站在门口的光影边缘。没带任何一个手下。
他穿着那件骚包的花衬衫,只是领口纽扣一直扣到最顶,遮住了脖子。脸上新添的纱布拆掉了,眉骨那道翻卷的创口结了黑紫色的血痂,如同一条趴在脸上的蜈蚣。右臂小臂依旧裹着绷带,血迹斑斑。没有愤怒,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刚上位者的意气风发。他的脸色是一种耗尽血气的灰白,眼袋深重得如同淤青,眼珠却布满通宵未眠后猩红的蛛网。唯有一片冰封的死寂深潭,潭底翻滚着疲惫至极后淬炼出的、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欲。
他反手关上厚重的铁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也将自己锁进了这座血腥的牢笼。
脚步很稳。皮靴踩在凝结着干涸血污和新鲜秽物的水泥地上,发出粘稠湿滑的“叭嗒”声。他走向那把铁椅。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命定的祭坛。
似乎是脚步声惊扰了椅上濒死的亡魂,生番那颗肿胀不堪的头颅竟极其微弱地晃动了一下,眼睛费力地掀开一线粘稠眼缝。昏黄的眼白中央,那针尖大小的瞳孔艰难地聚焦,映出山鸡近在咫尺的死寂面容。
浑浊的眼珠里,绝望的浓雾被一丝极其扭曲、如同毒蛇信子般燃起的怨毒和疯狂的快意瞬间穿透!
“嗬…嗬…山…山鸡……你…你那条命……”生番喉咙如同被破布堵死,发出嘶哑漏风的毒笑,“……九龙湾…工厂…大…大天二……”他似乎想笑,脸上腐烂的皮肉扭曲着,“他那碗…断…断头饭……那碗狗都不吃的…萝卜猪杂汤……是我亲手给他灌下去的……一边灌……一边……等着砍掉他的……手脚……嗬……嗬嗬……”
他费力地喘息着,污秽的涎水顺着肿胀破裂的嘴角流下。
“……我…我要剁碎……他……喂……”
山鸡的脚步停在铁椅前半步。没有表情。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唯有一只手缓缓抬起——不时朝着生番。那只裹着绷带、渗着新鲜血迹的手臂猛地举起!
嗡——!
旁边工具架上的一把厚重长柄消防锤被他单手抄起!沾满油污血迹和干涸水泥块的锤头在惨白灯光下闪烁着瘆人的寒光!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阻滞!沉重冰冷的合金锤柄沉甸甸落回他紧握的掌中!
“说完了?”
山鸡的声音嘶哑低沉,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那双布满血丝的死寂眼珠,锁定在生番最后那点疯狂恶毒光芒的眼睛上。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只紧握锤柄的臂膀骤然爆发!
肩背肌肉如同钢铁绞盘瞬间绷紧,贲起的线条在紧绷的衬衫布料下扭曲如龙!伤臂上崩开新口子的剧痛仿佛被遗忘!腰部如同高速旋转的轴承猛然发力拧转!所有的力量——九死一生的愤怒、兄弟惨死的剧痛、上位者不可侵犯的威严、还有那被恶毒嘲讽彻底点燃的毁灭烈火——瞬间汇聚!
没有任何嘶吼!只有空气被撕裂的短促锐鸣!
裹挟着山崩海啸般巨力的厚重锤头!如同一颗愤怒出膛的炮弹!撕裂空气!轨迹精准到毫巅!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向着生番那颗污血污泥浸透、肿胀如腐烂面包、还在用毒舌舔舐着大天二耻辱与痛苦的——头颅!
猛轰而下!
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闷到极致却又刺耳至极的爆炸性破裂巨响!如同一个巨大的、装满血肉骨头的皮革口袋被重锤狠狠砸穿!同时爆开!
刹那间!
红的浆体!白的浆块!黑的骨渣!黄的污垢!带着腥臭滚烫的温热血雨!
如同地狱绽开的血肉烟花!
彻底、狂暴、毫无保留地迸射爆裂开来!
溅满了山鸡毫无表情、灰白死寂的脸颊!
溅满了那件骚包的花衬衫前襟!
溅满了旁边斑驳肮脏的冰冷水泥墙壁!
浓稠如泥浆的血肉碎块粘在惨白的灯光灯罩上,慢慢向下滑落,拉出一道道暗红细长的粘稠血线。
那具扭曲在铁椅上的躯体猛地震动了一下,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那颗被砸碎成一团不可名状之物的头颅下方,脖子以一个非人的角度软软歪向一边,断颈处巨大的豁口还在汩汩地涌出暗红粘稠的血泉。
血腥。
极致的、令人窒息的血腥。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种气味。
山鸡保持着最后的砸锤姿势凝固了一秒。脸上、身上滴落的血点滚烫。他缓缓垂下手,裹着血污和绷带的右手松开锤柄。
咚!
合金锤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溅起的血沫沾到了他的靴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的纯棉手帕。没有任何停顿,极其平静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溅到脸上的温热粘稠和冰冷碎渣。眼睛依旧死寂,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擦掉了一点溅在车玻璃上的雨水。
他擦得很慢。帕子很快就被浸透大半。指尖捻着帕子角,最后抹了一下眉骨那道新鲜的伤口边缘。将染得半红的帕子随意扔在了生番身下那滩还在扩大的血泊里。帕子迅速被粘稠的暗红色吞没。
转身。
脚步依旧很稳。
皮靴踏过粘稠血泊和滑腻污秽。
走向门口。
拉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外面稀薄的光线涌了进来。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铜锣湾避风塘深处。废弃游艇码头。腐烂木板的腥臭混杂着海藻浓重的腥咸气息。
一艘锈迹斑斑、吃水线深埋的改装铁壳渔船如同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静静漂浮在死寂墨黑的夜水里。船舷粗糙焊接出的简陋铁梯垂落水面。水下暗流涌动,码头朽烂的木桩在微浪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几米外,一辆深蓝车身涂满了黑色防锈漆、轮胎被淤泥包裹的日式越野车停在废弃渔栏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如同蛰伏的鳄鱼。车内仪表盘幽幽绿光中,阿积蜷坐在驾驶位。剃光的银白发茬被夜风吹拂得微微晃动。鼻梁骨上那道被东升刀手豁开的细长伤口刚刚结痂。冰冷沉寂的目光穿透沾满泥点和雨渍的前挡风玻璃,死死锁定在那艘幽暗死寂的铁壳渔船上。右手食指搭在方向盘侧边一个冰冷的金属凸起按钮上——遥控雷管引爆器!如同握着通往地狱的门匙。
夜风掠过破败渔栏的铁丝网,发出尖细如哨的呜咽。
时间流逝的每一下心跳,都如同敲响在陈然紧绷的神经上。他无声地贴伏在距离铁壳船不到十米、一段半浸在海水中的巨大废弃水泥排水管断裂豁口边。咸腥冰冷的海水浸透了卡其布裤腿。防水纤维夜行服紧贴着流线型的身躯,将他完美融进这片腐朽的黑暗和冰冷的水波中。他的呼吸压到了最低点,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只有一双眼睛透过潜水单边夜视仪墨绿色的视界,死死盯着那艘船的驾驶舱阴影——奔雷虎耀扬就在里面!等待刀疤炳最后的出货安全信号!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短促的手机震动,通过紧贴腕骨的骨传导传感器,如同惊雷般刺穿陈然的耳膜!
这是黄毛的信号!东升刀疤炳带着“货”进入了黎胖子物流仓库核心区!被埋伏的兄弟摁死!货,扣下了!刀疤炳,活口擒住!
动手!
就是现在!
陈然整个人瞬间从潜伏的冰封状态解冻!身体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在狭窄的水管豁口弹射而出!
不是冲向铁壳船!
而是在冰冷海水中一个迅猛侧翻!
借力将半截身体重新浸入黑暗浑浊的海水!
隐藏在黑暗中的左手闪电般从防水背包里抽出!
哧——!
一道极其微弱、如同毒蛇吐信的低沉啸声响起!
一支比圆珠笔略粗、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合金弹射鱼叉枪!在他手中瞬间校准!无声击发!
粗如筷子的合金叉弩带着一道破开粘稠水流的白线!精准无比地扎穿水面!“铛”一声轻响!狠狠钉进了铁壳船锈蚀船体水线下方一处肉眼难以察觉的、被海水腐蚀出的碗口大薄弱区域!
弩叉尾部一道极细、在黑夜中几乎完全隐形的特种尼龙拖索猛地绷直!连接在陈然腕部特制的强力绞盘扣上!绞轮在他腕部的肌肉带动下疯狂飞旋!发出一阵极低沉的“嗡嗡”声!
不是攻击!是借力!
如同人猿泰山!
尼龙拖索瞬间绷紧的巨力拉着陈然身体如同炮弹般破开水面!身体带着一片水花银瀑!
向着铁壳船暴露出的船舷!凌空飞扑!
整个动作无声!迅疾!精准!
驾驶舱里!一个魁梧身影猛地察觉水响异动!本能抬头!
晚了!
陈然破水腾空!人在半空!身体如同绷紧的强弓极限拧转!左脚精准踏在被弩叉撕裂的船体薄弱边缘!硬质靴底在湿滑苔藓上踩出稳固的借力点!
右手!
早已在飞扑过程中紧握的武器亮出!
不是枪!
是一根通体哑黑、长约二尺四寸、直径仅比拇指略粗的合金实心甩棍!
棍身经过哑光喷砂处理,黝黑沉郁,两头带着极其细微的倒扣螺旋纹路!
这不起眼的武器,被陈然灌注了全身腾空拧腰爆发出的螺旋劲道!手臂肌肉线条如同钢索般快快绷起炸裂!高速摩擦空气竟带起一丝短促的低沉音爆!
呜!
棍头破空!如同毒龙出洞!裹挟着崩山裂海的螺旋穿凿之力!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令人头皮炸裂的金属破裂混合着骨骼粉碎的恐怖爆响!
陈然手中那根看似不起眼的合金甩棍尖端,精准无比地凿穿了驾驶舱边缘那块防弹玻璃!玻璃表面瞬间炸开蛛网般放射裂痕!崩飞的玻璃渣如同银色冰晶四射!
棍尖!
毫无阻滞!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牛油!
顺着玻璃破洞!闪电般精准无比地刺入魁梧身影的右肩肩窝下方锁骨内侧!
噗嗤!
棍尖带着螺旋的穿透力瞬间撕裂肌肉!凿穿骨骼!从奔雷虎耀扬厚实背部瞬间透出半截!带出一摊细碎的血肉骨末!
“呃——!”耀扬魁梧的身躯猛地巨震!脸上错愕瞬间被剧痛撕扯!一双怒瞪的眼珠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前的贯穿伤!喉间滚出半声被强行扼杀的闷哼!身体踉跄向前扑倒!
剧痛!
毁天灭地的剧痛麻痹了四肢!
耀扬的身体失控前扑,本能想要抓握方向盘保持平衡!
就是这一扑!
陈然的身体早已借着甩棍刺穿玻璃和肩胛产生的反作用力,如同灵猫般轻盈迅捷地从狭小的破窗缝隙中无声滑入!
落地无声!如同幽灵!
他看都没看扑倒在前方剧痛痉挛的耀扬!
左手!
早已反握在腕部的特种伞兵格斗刃!在驾驶舱逼仄空间内划过一道雪亮的圆弧!
刀光快得如同闪电折线!
嗤啦!嗤啦!
两声干净利落的皮革布料割裂声!
船内通讯电台连同侧壁连接的船用扩音器连接线瞬间被绞断!火星短促一闪即灭!
驾驶舱彻底哑火!隔绝!
与此同时!
一直蛰伏在阴影越野车里、如同雕塑般冰冷的阿积,在那一声代表着穿透锁骨的金属爆裂声从耳机传来的瞬间!
搭在按钮上的食指!如同接到最终裁决!冰冷!稳定!决绝!
猛地按下!
轰——————————!!!!
一连串剧烈到无法形容的巨大爆炸!将整个废弃码头的死寂彻底撕碎!如同沉睡火山在地下疯狂咆哮!
目标:铁壳渔船船尾发动机位置!被阿积提前埋设的四枚水下定向塑胶雷管!
爆炸精准、狂暴!巨大火焰和气浪从水下猛冲而出!浑浊海水如同愤怒的巨浪般冲天而起!夹杂着被撕裂的滚烫铁壳碎片和燃烧的柴油!半艘船尾直接被掀上了半空!又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向水面!
轰隆!
巨大的冲击波和水花如同重锤!狠狠撞在陈然所在的驾驶舱窗户上!碎裂的防弹玻璃窗框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整条船像是被死神巨手捏住,疯狂地左右剧烈倾翻!海水倒灌而入!
扑倒在仪表台上、锁骨被贯穿、痛得浑身痉挛的耀扬,刚想凭着剧痛爆发的最后凶性翻身反击!
身体却被驾驶台剧烈晃动摇醒!
下一秒!
一股冰冷恐怖的危机感如同毒蛇,死死咬住了他的心脏!比断骨之痛更甚百倍!
他猛地抬头!剧痛扭曲的视野里!
刚刚绞断通讯线的陈然!在他头顶!
人在半空中!借着船体猛然侧倾、重力失控的瞬间!
腿!
如同战斧!
轰——!!!
一记凝聚了千钧力道、毫无花哨的砸膝!如同攻城锤!精准无比!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
猛砸在耀扬无法躲避、无法格挡的后颈颈椎骨上!
咔嚓!!!!!!!
清脆恐怖的骨骼爆裂声!
清晰!决绝!宣告着生命的终点!
奔雷虎耀扬那颗原本还带着一丝狰狞和不甘的头颅!如同被抽掉了支撑的泥偶!猛地以诡异的角度朝前方驾驶台仪表盘沉重地撞去!
咚——!!!
又一声闷响!额骨碎裂!红的白的热流瞬间涂满冰冷的玻璃仪表!
他魁梧的身体如同断线的破麻袋,软软地顺着剧烈倾斜的甲板滑落下去!扑通!没入涌入的冰冷海水和油污中!被疯狂涌入的浑水迅速吞噬!只留下一片扩散的暗红……
铜锣湾。
维多利亚公园。露天空地。
雨后的地面湿漉漉,天光微亮,阴云沉沉。
没有喧嚣。没有香烛缭绕。
极其简陋。
只有临时搭起的一张条形木案。木案前空地中央,垒着三摞青色旧城砖。砖面粗糙冰冷。
案台上空空荡荡。一把厚背、刃口却打磨出雪亮寒芒的砍山刀。刀柄裹着崭新的白色防滑细棉布条。
木案后方,一排身着深色唐装的洪兴元老级叔父分列左右。正中,新任龙头蒋天养依旧一袭深藏青唐装,脸上是阅尽风云后的淡泊无波。
陈然赤着上身。
卡其布工装裤沾着未干的海水泥点和油污。他稳步走到木案前。胸前肌肉流畅,肩背宽阔,左臂肩胛骨下那道盘踞的狰狞伤疤宛如古老的战场图腾。汗迹混杂海风咸腥,顺紧实腰线滑入裤沿。他不看刀,不看人。目光穿透前方的公园绿树,落入遥远的天际。那里刚刚撕开一丝惨淡灰白。
没有颂词,没有祭酒,没有任何繁文缛节。
蒋天养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干枯如松枝的右掌。手掌覆着,掌心向下,悬停在那把雪亮砍山刀的上方寸许。
然后。
下落。
带着千钧重压。
不是按。
是如同镇纸般。
用掌根。
轻轻往覆裹白布的刀柄顶端。
一压。
手掌抬起。
龙五无声上前,双手捧起那把刀。通体冰冷的刃口在阴霾天光下反射出肃杀。他将刀翻转,双手平端,将缠绕白布的刀柄递向陈然胸膛前。
陈然伸出右手。
手掌宽厚,指节粗大有力,掌心和虎口位置覆盖着厚厚的硬茧,像是无数次握紧铁器磨砺出的护甲。上面有细密的割伤新旧层叠。
他张开手掌。
稳稳地。
握住了那把缠满白布的砍山刀刀柄!
动作不快不慢。五指收拢扣死的瞬间,力量内蕴,仿佛握住的不是刀,而是一份融入血脉、沉入山岳的重量与契约。
“红棍”二字于无声处落印加身!
没有万众欢呼。没有金盆礼赞。
只有刀锋森寒。
只有海风呜咽。
只有一地刚被冲淡的血腥,在雨后清新空气里残留的腥气缭绕。
更远处公园角落里,一张新铺开的八卦小报,标题猩红:
《惊!洪兴新扎红棍陈然!辣手生斩奔雷虎!屯门一夜风云变天!》
旁边一张模糊的海滩边抓拍照:一个肥胖狼狈的光头身影,像只受惊的老鼠,正被两名壮汉强行拖向一架直升机尾舱!正是黎胖子!
《黎胖子连夜远遁!疑涉东升白粉巨案!》
报纸下方被风吹皱的标题字缝里,依稀压着一个最新财经短讯:
《港岛食品新势力!健康小当家bb面全港销量破纪录!》
……
山间公路。一辆贴着单向防窥膜、引擎发出低沉平稳嗡鸣的黑色丰田阿尔法,沿着蜿蜒的山路盘上。车窗紧闭。
后排空间宽大安静。山鸡穿着裁剪合身但洗得泛旧的浅灰休闲西装外套,里面随意一件纯棉黑t。脖子上空荡荡的,那条标志性的粗金链子消失了。脸上眉骨的血痂脱落了大半,留下一道淡粉的新疤。他靠着柔软的椅背,闭目养神,脸上是一种长期紧绷后骤然松弛的、深沉的疲惫。
前排副驾上,陈然坐姿笔挺。依旧是那身深卡其工装外套拉链拉至锁骨,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手腕那块精钢潜水计时表。他透过车窗,望着外面飞速掠过、郁郁葱葱的山林。刚刚被洗刷过的世界一片清新。阳光刺破云层,在湿漉漉的叶片上跳跃出细碎的金光。
车里很安静。轮胎摩擦路面发出沙沙的低频白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车子将要驶入一处林木更加繁茂、光线被遮蔽出隧道般幽暗区域的前一刻。
“阿然。”
山鸡闭着眼睛,声音平缓中带着一种卸下所有负担后的真实,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旷。
“大澳那处靠海的风水寮屋,”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海水的咸腥,
“替我照看着。”
他声音沉下几度,仿佛被一种沉重的感情堵塞,又带着最终的释然:
“那地方……”
“阿二以前最中意去。”
声音落下。
车窗外的光线骤然暗淡。黑幽幽的树林隧道,吞没了车身。
只留下引擎低沉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