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湾后巷深处,血腥味与垃圾发酵的馊臭混在一起,黏在潮湿的墙壁上。乌鸦手下那个红毛小子蜷缩在几个翻倒的绿色垃圾桶旁,脖子上那道血口已经不再汩汩冒血,脸色灰败得如同阴沟里的浮渣。一叠簇新的港元散落在他身边肮脏的水洼里,红色被污水快速浸染、发暗。
陈浩南甩掉军刺上滚烫黏稠的血珠,猩红的血点在冰冷的水泥地面溅开几朵细小的梅花。他身后洪兴的打手们沉默地打扫着战场,将几具尚有温度的躯体拖向巷子尽头,地上留下几道粘稠湿滑的拖痕。
“南哥,”一个手下抹了把脸上溅到的血点,凑近低语,“砵兰街那几个骨场的人马刚被乌鸦的人扫了,伤了好几个……”
陈浩南眼神冰封般扫过水洼里被浸污的钞票,没有回应。巷口暗处,陈然的身影如同贴在墙上的一道薄影,在灰败的墙壁前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掠过巷子里的狼藉,最终落在陈浩南沾满污迹和血渍的箱子——那是下午刚从公账划到他名下的,一笔用于“社团开拓新场”的资,此刻正浸在腥臭的泥水里。
尖沙咀一栋崭新的写字楼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细微尘埃。这里的空气干燥、洁净,充斥着新家具木材和打印机油墨混合的气味,与铜锣湾后巷的腥臭完全是两个世界。
陈然穿着熨帖的灰蓝色定制西装,站在巨大的百叶窗前。他面前是一张锃亮的胡桃木长桌,桌面上摊开厚厚几份文件:《联营合作意向书》、《新界及九龙出租车牌照申请细则》、《车辆安全及服务规范(草案)》。
“胡老板,港府这次牌照增发,是入局的黄金期。”陈然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指尖在文件上某段文字划过,“避风塘码头、启德废机场外围,新规划的交通枢纽衔接点,我们必须确保至少拿到这两个区域的独家候客点排他许可。”
他对面坐着“应箱”车行的胡应箱。胡老板五十来岁,身材发福,常年奔波的脸上刻着风霜,圆滑世故的眼睛里透着精明。他搓着有些粗糙的手指,连连点头:“陈生看得准!这两个点确实油水足。只是……那些地盘上的老顽固,还有现在跑那边的车队,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那是自然。”陈然嘴角极轻微地抬了抬,不是笑容,更像刀锋转瞬即逝的反光。他拿起一份单独的、没有封面文字的档案夹:“胡老板的人情我记下了。这批‘灰车’的首尾,我会尽快安排人解决,保证干干净净转成合法牌照,不会有任何历史污点。”他口中的“灰车”,指的是那些来源不明、登记有瑕疵甚至是被盗抢后改头换面的出租车。
站在窗边的大伟,像个精准的人形雕塑,接话汇报,吐字清晰快速:“新界租车场已经清场完毕,水电和监控下周初到位。试运行的五十辆新车,都是按陈生您的要求,顶配‘皇冠’和‘佳美’,第一批司机是精挑过的,退伍老兵占七成,履历清爽,身家清白,已经开始培训‘黄金服务标准’。”
“公司注册呢?”陈然问,视线落向角落里另一个人——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张律师。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牌照关联的所有法律文件,主体结构层层嵌套。最终控股的离岸公司是开曼群岛注册的‘地平线联合控股有限公司’,股权协议完备,防火墙绝对安全。只要资金到位,公司随时可以挂牌运转。”他话语间带着法律人的冰冷严谨。
桌面一部卫星电话突然震动起来,声音如同闷雷滚过桌面。大伟迅速拿起接听。陈然的目光甚至没有从铺开的九龙地图上移开。几秒钟后,大伟捂住话筒,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寒冰摩擦:“陈生,西贡,‘老狗鱼’那批人,放话要收我们的‘灰车’进场费,按辆算,不然就砸车。”
胡应箱的胖脸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陈然依然盯着地图上新界和九龙接壤处那片复杂的街区标示。他抬手指了指那里,语速没有任何变化,平稳得像在朗读说明书:“告诉阿晋,他养那几条‘大狼狗’歇够了吧?今晚放出去,目标,‘老狗鱼’在鲤鱼门那个码头仓库里藏的私油点。一个小时后,我要看到火光。”他用手指在地图上那片位置轻轻叩了叩,动作轻得像弹灰尘。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冰冷分明的线条。地图旁边,一张陈浩南在砵兰街被伏击地点的模糊新闻图片剪报,静静地躺在一堆整洁的公文旁边,照片里似乎有飞溅的血点和硝烟。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陈然合上《车辆规范》草案,动作不急不躁。九龙和新界连接处那片被他敲过的区域,在巨大的城市地图上,仿佛无声地蔓延开一片等待燃烧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