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夜总会的顶层套房里没开主灯,暗沉沉如同深海。空气里弥漫着雪茄浓烈的辛辣、昂贵威士忌的橡木桶气息,以及一种更沉重、不易捕捉的冰冷。社团几位元老如同礁石,沉默地隐在宽大的沙发暗影之中,只有指间雪茄燃烧的微弱红光,偶尔映亮他们紧绷的下颌线。指令透过弥散的烟雾掷下,沉闷如铁块坠地:
“阿然,”说话的是叔父辈的九指叔,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社团有令。你牵头,拉上阿乐,一起拔了大d这颗钉。”
指令简洁得刺骨。陈然垂着眼皮,指尖捏着的杯壁凝结着细小冰冷的水珠,一直凉到心里去。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油脂,压迫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九指叔,”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块冰,“大d是条疯狗,动他…代价不小。”
“疯狗?”暗影里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脾气火爆的湾仔强,“狗还知道咬人的规矩!大d他踩过界了!手段脏得连鬼都怕!”他猛地锤了一下沙发扶手,那点红光急促地跳了跳,“上面说了——先打最恶的!没退路!”
陈然抬眼,目光在几个模糊的轮廓上扫过。那“上面”是谁?答案融化在这浓稠的压抑中,无声无息。他喉咙深处泛上一股腥气,缓缓将杯中的威士忌吞下,滚烫的酒液灼烧着喉咙,试图烫化心口的寒冰。
“好,”他放下杯子,杯底在玻璃茶几上叩出一声轻响,“我做。”
策略会议上,烟雾依旧缭绕。阿乐脸上那道自颧骨蜿蜒至嘴角的旧疤在劣质灯管下扭曲着,像条狞笑的蜈蚣。听完陈然的计划,他一拳砸在油腻的塑料桌面上,碗碟叮当作响:
“缩卵?!忍着?!”阿乐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痰音,“看着他那么耍威风?!下面小弟怎么看我们?!还做不做人?!”
陈然将烟蒂死死按在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动作近乎凶狠。
“阿乐,”声音像是沙砾在摩擦,“硬碰,正中下怀。他是疯狗,就是想你出去咬他。他势力地盘你比我清楚,强拼,”他抬眼,目光锐利,瞬间压住了阿乐的暴躁,“你和我,够填他几条街?”
阿乐粗重地喘息着,额角青筋像扭动的活物。他知道陈然说得对,那种无力的、冰冷的理智像冷水浇头。他狠狠朝地上啐了口浓痰:“操!”最终却没再说话,颓然坐回那张快要散架的折叠椅上。沉默就是默认。
忍耐的日子,每一秒都在滴血。
城寨后街的废弃修车厂,一个多月前还是陈然的地盘。此刻,血腥味浓得粘喉咙。
大d站在那里,赤着半边胳膊,肌肉虬结的臂膀上纹满狰狞的青黑图腾。他手里握的不是刀,而是一把修长锋利的军刺。被捆在断了一半车轴的老旧发动机上的,是修车厂原来的阿雄。
刺尖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说!陈然那王八蛋躲哪去了?!”大d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戏谑,如同在舞台上表演,“说了,哥给你个痛快,当放狗屁!”
阿雄的下颚骨被胶带死死缠了几圈,只能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散大,映着大d那张写满残忍兴奋的脸。
军刺猛然落下!
并非致命一刀。锐利的尖端凶狠地捅进阿雄的大腿外侧,一拧,一剜!
“唔——!”
阿雄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疯狂抽搐弹跳,喉咙里压抑的嘶吼破碎不成调。血不是涌出,而是随着他绝望的挣动猛烈飙溅出来,甩在大d狞笑的脸上,以及他身后那群发出兴奋怪笑的手下身上。
角落里,生锈的铁皮后,陈然的手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里,痛感尖锐,却压不住胸腔里那团快要将人焚化的邪火和冰渣。阿乐在他身边,身体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带着湿热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嘶响,每一次大d的狞笑都让这弦绷紧一分。
陈然牙关紧咬,死死按住阿乐微微抬起的肩膀。冰锥般的视线穿过铁皮的缝隙,盯住大d沾满鲜血的脸,无声地刻下了每一个残忍的细节。那只手像铁钳,用尽全身力量压制着阿乐几乎本能的暴起冲动。
大d的表演还在继续,享受着猎物的痛苦和暗处目光的煎熬,仿佛这种无声的酷刑更为可口。
夜色如墨,雨声渐歇。陈然独自留在原地废弃楼顶,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淌下。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个手下急促而走调的声音,炸裂了死寂:
“大佬!乐哥他…他老婆和儿子……旧家那个安置房……大d的人……全…全没了!”
“轰——”
心脏在胸腔里骤然爆开!眼前猛地一黑,楼宇旋转,雨丝冰凉。
陈然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天台边缘,目光射向九龙灯火闪烁的方向。在密集楼宇组成的几何森林里,隔了几条街,一栋灰色住宅楼的高层单元,位置是他熟悉的。那里,几扇破窗洞开,像被剜掉的眼睛,正对着夜空幽幽地淌出猩红火舌!浓烟滚滚,在湿冷的空气里扭动着、攀升着!那火是阿乐家!那血淋淋的窗户碎片,是他唯一拥有的微光……此刻被大d无情地碾碎!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猛兽撕开雨幕,骤然炸响在对讲机里,紧接着是暴怒狂乱的电流噪音!随即彻底断线。
那声音属于阿乐,彻底疯了。
陈然僵在原地,浑身的血似乎瞬间凝固,又被那隔空传来的惨叫重新点燃、逆流而上!巨大的空洞感伴随着灼烧的剧痛席卷全身,他扶着冰冷湿滑的水泥护栏才勉强站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急促喘息,冰冷的雨水混着某种滚烫咸涩的液体一起咽下去,腥得发苦。
迟了。
他终究没能拉住阿乐。
“金碧辉煌”地下赌场深处,弥漫金钱腐朽的气味。大d躺在他那张占据半个房间的巨大真皮按摩椅上,身边环绕着庸俗的闪亮。墙壁上镶嵌的巨大水族箱里,几条色彩艳丽的热带鱼在蓝光中巡游,映得大d半张脸幽蓝诡异。马仔谄媚地捏着他的肩膀。
“乐哥?”大d嗤笑一声,肥厚的手指弹了弹雪茄灰,神情懒洋洋带着讥讽,“屁个哥!家都给人端了的小杂碎……”他话音拖长,享受着手下奉承的笑声。“留几个机灵的刀手守在楼梯口,”他眯起眼,“其余的,该干嘛干嘛。等他冲上来?嘿,正好收了他那份‘遗产’,够兄弟们吃几天饱……”
话音未落,楼下娱乐区轰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像是整扇钢门被硬生生撞塌的金属呻吟!紧接着是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刀锋入肉的闷响清晰可闻!
大d脸上残存的笑容陡然凝固,惊得从按摩椅上一撑而起!“他妈的……”粗口刚爆出半句。
“砰——!”
套房门像是被攻城锤命中,猛地向内爆裂!坚固昂贵的硬木碎片如同霰弹般四处激射!硝烟弥漫的门口,一个魁梧的身影闯了进来,浑身湿透,衣服布满破裂的口子和暗色污渍,分不清是雨是血是泥。
是阿乐!
他双目赤红如血,像被地狱业火灼烧,死死锁定了按摩椅前的大d。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剩下纯粹的、焚毁一切的疯狂杀意!
大d甚至来不及后退。阿乐已如离弦之箭、如扑食的疯虎,喉咙里滚动着不似人声的咆哮,整个身体化为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冲过来!几个近身的马仔刚抽出刀,已被这疯子不顾自身、以伤换命的打法撞得东倒西歪。阿乐右手握着的长柄砍刀拖地,与大理石擦出刺耳的刮擦声,在接近大d的瞬间由下而上猛地撩起!目标是头颅!
大d毕竟刀口舔血多年,亡命的本能还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歪头侧身!刀刃裹挟的风声几乎是贴着他耳畔劈过!
“嘶啦!”
寒光一闪而过!大d左侧胳膊一阵剧痛传来!整条大臂外侧的皮肉被狠狠撕开一道翻卷的巨大血口!刀风带着湿冷的雨汽和血腥气擦过脖颈,惊得他亡魂皆冒!要不是偏了一寸……
剧痛彻底点燃了大d的凶性。“给我宰了他!”他捂着重伤的臂膀疯狂嘶吼,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
套房深处,原本守在内室的七八个精锐打手早已闻声扑出。他们训练有素,面对阿乐这不要命的打法,竟默契地左右包抄,试图将他逼到套间巨大的落地窗死角!那里三面环敌!
阿乐被逼得连连后退,沉重的脚步踉跄着踏过昂贵的地毯,背上、胳膊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破碎的衣衫,脚步越发沉重粘滞,每一次移动都带出沉重的喘息。后背猛然撞上了落地窗冰凉的玻璃面!
退无可退!刀锋如林,四面八方恶狠狠刺来!死局已成!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
“哗啦——喀嚓!”
阿乐头顶正上方一块嵌入天花板的通风隔栅猛地爆裂!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骨骼的灵猫,裹挟着尘埃与碎屑,从裂口中笔直坠下!
他落下的位置极其刁钻,分毫不差地卡在大d最后两个贴身心腹和阿乐之间的狭窄缝隙!那两人本已高举的刀锋,被这突兀插入的死神阻断了杀招!
黑影还未落稳!
一左!一右!
两道雪亮刺目的短柄刀刃从他手中爆射而出!冷冽弧光如同两道瞬间撕裂空间的闪电!
“噗嗤!噗嗤!”
精准得令人胆寒!两把短刀如活物般钉入两个心腹的喉咙深处!刀身完全没入!鲜血在他们下意识捂住脖子的指缝间飙射而出,如同被猛力捏碎的酒囊!两人眼睛瞪得滚圆,嗬嗬着发出漏气的喉音,随即被那黑影双臂一分一推,身体沉重地摔向两旁的墙壁,滑落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整个套间陷入一瞬诡异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开始弥漫。黑影幽灵般落地,无声无息,挡在了阿乐与围攻者之间。来人中等身材,黑发略长,遮不住眉骨下一道狰狞结痂不久的伤疤,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紧身背心和工装裤。他手中稳稳握着两把造型奇特的武器——近手腕处是加厚的、带有锯齿的格斗护手,前端延伸出比普通匕首更长更直、几乎如同小号剑身的利刃。
整个房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马仔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两把还在滴血的古怪兵刃上,刀锋映着赌场俗气的霓虹灯光,泛着非人的残酷冷意。有人喉咙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咽下恐惧的口水。
大d看清那人形貌时,瞳孔骤然缩紧!是消失了的泰国佬高晋!传说中那个人形兵器!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被砍伤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加冰冷的绝望攫住!
“上!杀了他!杀了他赏一百万!!” 大d撕心裂肺地嚎叫,用巨大的财富诱惑驱散手下本能的恐惧。
重赏之下,剩下的马仔们眼中的恐惧终于被疯狂的贪婪覆盖,如同被唤醒的鬣狗群,从短暂的惊骇中回过神,爆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再次举刀前扑!目标不再是濒死的阿乐,而是这个散发着致命气息的不速之客——高晋!
高晋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如同古井深潭。唯一泄露战斗状态的,是他那双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当第一把砍刀卷着风劈向头颅时,高晋动了。
“当!”
右手的格斗刀斜着一撩,精准无比地架住劈来的砍刀,刀刃碰撞爆出一溜火星!同时腰身一拧,脚步微错,整个身体以左脚为轴心,如同精确校准的旋臂闪电般转过一个刁钻的小角度!这个动作不仅卸开了对手的沉重劈砍,更重要的是——将他背后那名试图偷袭的刀手的攻击路线暴露无遗!
左手那把同样寒光闪闪的刀,几乎在他旋身的同时化作一道自下而上的银线!
“哧——噗!”
刀尖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从那偷袭者毫无防备的肋下空当凶狠刺入!没有丝毫阻碍,刀锋直没至柄!那刀手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身体因剧烈的痉挛拱起,眼睛难以置信地凸出。高晋手腕猛地一绞!
“呃啊——”短促的惨嚎被更多的血沫淹没。高晋抽刀时带出一蓬炽热的血雨,像被斩断动脉的水管喷洒而出。他看也不看这被一击毙命的偷袭者,借着旋身未尽的势道,右手那把还架着敌人兵刃的刀如同毒蛇转头,狠狠刺入面前对手毫无遮挡的下腹!
“噗!”
动作行云流水,精准、狠辣、经济!没有任何多余!格斗刀护手上的锯齿在拔出时,甚至刮下一绺血淋淋的皮肉组织。
瞬间双杀!
血腥气的浓度陡然拔高。短暂的死寂又被嚎叫冲破。刀刃碰撞的铿锵声、肉体被刺穿的闷响、垂死的哀鸣、恐惧的叫骂瞬间在宽敞的套房里爆开!每一次短兵相接,都是致命的交锋。高晋身体时而如蟒蛇般贴地游走闪避攻击,时而如猎豹般瞬间暴起。两把凶器在他手中舞动如同拥有了生命,每一击都带走一条人命,或是一条手臂、半截小腿!他身后泼洒出一条由猩红断肢和破碎尸骸组成的狰狞血路!
他不是在战斗。
他是在开刀!
当最后一名挡在前方的马仔被高晋一脚踹碎了膝盖骨,随即一刀精准地钉入心脏钉在墙上抽搐时,整个战场核心区只剩下三个人沉重的呼吸声。高晋微微侧身,让出了眼前通向大d的,被他用刀和人命清理干净的直线路径。
阿乐浑身浴血,大口喘息,但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红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在刚才高晋那摧枯拉朽的杀戮中得到了片刻喘息和治疗伤口的粗暴处理——撕下的布条死死勒住创口。身体里那复仇的火焰烧掉了所有痛觉。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混合了所有痛苦与杀意的嘶吼,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然后,他冲了出去!朝着缩在巨大按摩椅背后,面无人色的大d冲了过去!这一次,高晋没再阻拦,只是沉默地甩了甩双刀上粘连的血肉,沾血的碎屑无声落地。
复仇,只能亲手完成。
陈然走进金碧辉煌大门时,地底深处那些象征性垂挂的“奢华”水晶帘都安静了,仿佛被这新鲜浓重的死亡气息震慑。赌场的喧嚣被彻底掐灭,空气凝固如同实质,弥漫着一股湿热的、难以言喻的甜腥铁锈味——比屠宰场更深沉百倍。
几个尚未断气的伤者在角落抽搐哀嚎,但更多的,是死寂。破碎的筹码和金粉溅落在粘稠的血泊里,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末世油画。陈然的手下沉默地分散在狼藉的大厅各处清场,脸上刻着劫后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