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悦来客栈」的青瓦，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魏无羡半倚在雕花床榻上，盯着蓝忘机用银簪拨弄药炉炭火。
药香混着窗外桂子气息漫进来，他突然踢开薄毯：“蓝湛，这客栈被褥都快被我躺出人形了。”
蓝忘机头也不抬，素白袖口掠过蒸腾的药气，将陶碗递到他唇边：“再饮三日。”
魏无羡瞥见他眼底淡淡的青影，喉间溢出轻笑，却在凑近碗沿时突然偏头——滚烫的药汁泼在蓝忘机手背，在苍白肌肤上绽出红痕。
“当心！”魏无羡猛地拽住他手腕，舌尖本能地舔去那抹药渍。
蓝忘机瞳孔骤缩，瓷碗“当啷”坠地，碎片在青砖上溅起暗褐药花。
两人呼吸在咫尺间纠缠，魏无羡后知后觉地松开嘴，耳尖烧得通红：“我、我帮你...降温。”
蓝忘机垂眸望着他泛着水光的唇，喉结滚动着抽回手。
窗外忽有马蹄声疾驰而过，他转身取过案上的避尘剑，剑鞘在暮色里划出冷光：“既歇够了，便随我出城。”
魏无羡翻身下床，陈情斜挎在腰间，瞥见蓝忘机往他行囊里塞了包油纸包着的糯米糕。
檐角雨珠坠落，打湿两人并肩而行的衣摆，他故意撞了撞蓝忘机肩头：“含光君这是要带我去猎什么？”
话音未落，前方长街突然传来金凌的怒吼：“蓝思追！再拦着我，信不信我...”
少年佩剑出鞘半寸，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收势：“魏无羡？含光君？你们怎么...”
蓝思追疾步上前，云纹抹额被雨水浸透，指腹还沾着青苔：“方才路过镜湖村，有农妇哭诉其夫被水鬼拖入湖心。我们探查时发现...”
魏无羡拍掉指尖的糕屑，望着远处翻涌的黑云，将最后半块米糕塞进蓝忘机掌心：\"蓝湛，那渡口三天沉了七艘船，指不定又是水行渊在兴风作浪。\"
他说话时睫毛沾着米粒，在暮色里扑簌簌地晃。
蓝忘机垂眸看了眼手中带着体温的糕点，避尘剑已出鞘三寸，清越的剑鸣惊飞芦苇丛中的夜鹭：\"走。\"
蓝忘机任由他拽着前行，避尘剑穗扫过路边的狗尾巴草。
暮色里，两人身后跟着金凌气鼓鼓的脚步声，还有蓝氏双璧压低的交谈。
小苹果大概是嗅到了江水腥气，不安地刨着蹄子，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
江水在视野里铺展开时，最后一缕夕阳正沉入云翳。
魏无羡踩着潮湿的鹅卵石蹲下身，指尖划过水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挑眉：“这江面风平浪静，哪有水行渊的影子？连涟漪都没半个。”
蓝思追的云纹抹额被江风吹得轻扬，他望着方才还翻涌的江面，眼底满是疑惑：“魏前辈，半个时辰前此处波涛汹涌，浪头足有两人高，怎么会……”
“哼，肯定是那农妇报假案，戏弄我们！”金凌的岁华剑鞘撞在礁石上，惊起一串火星，“害得本少淋了一身雨！”
蓝景仪蹲在滩头扒拉水草，头也不抬：“大小姐，可别乱说，那农妇眼神惶急，不像是说谎之人。”
“你叫谁大小姐？！”金凌的怒吼惊得芦苇丛簌簌发抖，紫电在他腕间噼啪作响。
魏无羡笑着站到两人中间，衣摆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远处归鸟掠过暗沉的天空，第一颗星子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好啦好啦，都别吵了，”他弯腰捡起块圆滑的鹅卵石，抛进江里荡开细小涟漪，“依我看，咱们先在附近探查一番，指不定江底藏着什么猫腻。”
蓝忘机望着翻涌的江面，避尘剑轻颤归鞘：\"先摸清底细。\"
他垂眸看向魏无羡泛白的唇角，染着药渍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摆，\"你舟车劳顿，药...\"
\"还要吃药？！\"魏无羡夸张地垮下脸，陈情斜戳进滩涂，惊起一群银鳞小鱼。
他突然凑近蓝忘机耳畔，压低声音：\"蓝湛，当着小辈的面，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温热的呼吸扫过蓝忘机泛红的耳尖，惊得后者后退半步。
金凌抱着手臂嗤笑：\"魏无羡，含光君肯管你，就偷着乐吧。\"
话音未落，蓝景仪已指着芦苇深处的破舟：\"那船帆有蓝氏云纹！\"
蓝忘机目光扫过腐朽的舱门，袖中玉瓶悄然握紧：\"你们在此结阵，我去查看。\"
他转身时衣袂带起细沙，却在踏出三步后又折回来，将油纸包着的米糕塞进魏无羡掌心：\"垫饥。\"
蓝忘机足尖轻点，踏碎滩头银鳞般的碎浪再次折返而来。
魏无羡正蹲在渡口石阶上逗弄野猫，指尖凝着灵力将芦苇杆折成歪扭的小人。
蓝忘机雪色衣角掠过水面，惊散聚在船尾的鱼群：\"伤未愈全，不可老是沾水。\"
魏无羡叼着草茎回头笑，眼底映着粼粼波光：\"含光君这般紧张，莫不是怕我抢了夜猎的风头？\"
话音未落，金凌的剑鞘已砸在船板上：\"大舅舅你再装病试试！三天前是谁咳血染透三床被褥？\"
蓝思追捧着药囊从船舱钻出，额角还沾着捣碎的草药：\"魏前辈，这新配的枇杷膏…\"
话未说完便被魏无羡勾住脖颈，陈情穗子扫过少年通红的脸：\"还是思追儿贴心，不像某些人…\"他故意拖长音调瞥向蓝忘机，\"日日拿黄连粥喂我。\"
\"魏婴。\"蓝忘机握剑的手紧了紧，耳尖在夕阳里泛起薄红。
江面忽起阴风，渔妇的哭嚎刺破暮色。
金凌紫电噼啪作响：\"又是个失踪三日不见尸首的！这半月都第四起了！\"
魏无羡敛了笑，指尖鬼气凝成丝线探入浑浊江水。
蓝忘机突然按住他手腕：\"怨气过重，不可妄动。\"
他反手将人掌心贴在自己胸口：\"蓝二哥哥摸摸，心跳稳着呢。\"
话音未落，水面炸开丈高黑浪，数十具浮尸睁着空洞的眼眶扑来，腐臭的指尖直取蓝忘机咽喉。
避尘剑鸣如鹤唳，蓝忘机揽着魏无羡旋身避过尸潮，剑气扫断桅杆的刹那，金凌的岁华已刺穿三具行尸：\"要调情滚回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笑着吹响陈情，音波震碎行尸天灵盖：\"小金宗主好凶，当心找不到道侣！\"
浊浪深处传来婴孩啼哭，蓝思追的剑穗突然燃起幽蓝火焰：\"含光君，是水行渊！\"
蓝忘机抹额无风自动，避尘剑光劈开水面漩涡：\"魏婴退后！\"
魏无羡却踩着浮尸跃向浪尖，鬼笛横吹出裂帛之音：\"蓝湛，坎位三寸！\"
水龙卷裹着断肢冲天而起，千百张溺死者的面孔在浊流中扭曲哀嚎。
蓝忘机踏着魏无羡掷来的陈情穗子凌空画符，血咒与剑气共鸣的刹那，金凌被浪头拍向礁石。\"低头！\"
魏无羡甩出腰间红绸卷住少年腰身，反手将人甩进蓝思追怀中：\"看好你们家大小姐！\"
\"魏无羡！\"金凌涨红着脸要骂，忽见水面浮出刻着金星雪浪纹的玉牌——正是金氏上月失踪的客卿信物。
蓝忘机剑尖挑起玉牌，瞳孔骤缩：\"生辰八字被篡改过。\"
魏无羡贴着他后背吹了声口哨：\"巧了，这命格与蓝二公子倒有七分相似。\"
水行渊突然暴怒，九条黑龙自漩涡中窜出，龙睛泛着与蓝忘机抹额同色的冷光。
蓝思追祭出风邪盘的手剧烈颤抖：\"它们在模仿含光君的剑招！\"
魏无羡鬼气凝成锁链捆住龙尾：\"好畜生，偷师偷到姑苏蓝氏头上了！\"
黑龙突然口吐人言，竟是蓝启仁的声音：\"逆徒魏婴，祸乱仙门…\"
避尘剑气劈开龙首的刹那，蓝忘机眼底泛起猩红：\"放肆！\"
魏无羡趁机咬破指尖，血珠顺着笛孔渗入水幕：\"蓝湛，巽位有破绽！\"
两人身影在惊涛中交叠如鹤影，怨气与灵力炸开漫天血雨。
金凌挥剑斩断最后一条龙须时，魏无羡突然咳着黑血坠向漩涡。
\"魏婴！\"蓝忘机徒手撕开结界，任水鬼利齿撕咬手臂将人捞起。
魏无羡染血的指尖抚过他暴起青筋的手背：\"苦肉计成了…\"
水面突然浮出三百张血符，竟是方才缠斗时暗中布下的杀阵。
浑浊的浪涛突然凝成利爪，将三名蓝氏子弟拖入漩涡。
蓝忘机避尘剑劈开水幕的刹那，魏无羡看清那团黑雾里蠕动的上千张人脸——皆是这些年溺毙的冤魂。
\"退后。\"蓝忘机抹额尾端扫过魏无羡手背，剑气斩断第三波袭来的水刃。
魏无羡嬉笑着抛接陈情：\"含光君这般紧张，莫不是怕我抢了风头？\"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窜出九条水龙，龙睛处赫然嵌着蓝氏失踪弟子的玉令。
避尘剑鸣如鹤唳，蓝忘机踏浪而起时。
魏无羡陈情已横在唇边。
浊浪在空中凝成冰锥，却在触及那人雪色衣袂前被猩红怨气绞碎。
蓝忘机回眸望见魏无羡苍白的唇色——昨日剜心取蛊的伤口还在渗血。
\"结阵！\"
三十三道剑光织成星网，却在水龙撞击下寸寸崩裂。
魏无羡瞳孔骤缩，那些玉令上竟刻着蓝忘机的生辰八字。
陈情奏出裂帛之音，他踏着浮尸跃向阵眼：\"蓝湛，坎位三寸！\"
水龙在笛声中扭曲成巨蟒，蓝忘机剑尖刺入七寸时，腥臭的黑血喷溅在魏无羡侧脸。
怨气顺着鬼笛反噬，魏无羡咽下喉间腥甜轻笑：\"好畜生，竟认得夷陵老祖的味道。\"
水面突然陷出漩涡，蓝忘机拽着魏无羡后领暴退，原先立足处已窜出森白骨爪。
魏无羡反手将陈情插入漩涡中心，怨气如红莲绽开：\"二十年前能封你一次...\"他咳着血沫将蓝忘机推向阵眼，\"...如今照样...\"
\"魏婴！\"
蓝忘机挥剑斩断缠上他脚踝的怨灵，却见那人被拖入深渊。
水面浮出魏无羡染血的外袍时，避尘剑突然迸发从未有过的赤芒——竟是蓝忘机逼出心头血祭剑！
浊浪炸开千丈水幕，魏无羡踩着白骨跃出，指尖还勾着半截水行渊的本命珠。
蓝忘机揽着他腰身落在残破的乌篷船上，船底突然传来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抱紧。\"蓝忘机挥剑斩落桅杆作筏。
魏无羡却笑着撕开胸前绷带：\"二哥哥可知，水鬼最怕什么？\"
他将浸透心头血的布条抛入水中，怨灵尖啸着退散，\"怕痴情种不要命的血。\"
陈情与避尘共鸣的刹那，残月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魏无羡染血的指尖点在蓝忘机剑锋，三千怨灵化作锁链缚住欲逃的水行渊：\"蓝湛，该收网了。\"
陈情奏出最后一个音节时，江心炸开千丈水幕。
蓝忘机揽着脱力的魏无羡落在残船上，那人湿透的里衣下心口咒纹如活物蠕动：\"蓝湛…你抹额歪了…\"
蓝忘机扯下染血的云纹绸缎捆住两人手腕：\"别说话。\"
金凌黑着脸扔来药瓶：\"要殉情也别死在我眼前！\"
蓝思追红着耳尖递上外袍：\"魏前辈，这水行渊似乎专克姑苏蓝氏…\"
魏无羡就着蓝忘机的手咽下药丸，突然抓起船底淤泥糊在蓝忘机衣襟：\"明日传讯百家，就说含光君与我私奔坠江，衣衫不整…\"
\"魏婴！\"
\"在呢在呢！\"他笑着躲进蓝忘机灵力撑起的屏障，看晚霞将那人染血的侧脸描成金边，\"二哥哥这般模样，比云深不知处的月亮还好看。\"
江风卷着未尽的话语散入暮色，残破的乌篷船载着相拥的影子漂向灯火阑珊处。
霜华剑气刺穿本命珠时，魏无羡在漫天血雨中吻住蓝忘机颤抖的唇。
姑苏河畔的渔火次第亮起，映亮水面漂浮的蓝氏玉令——每枚背面都刻着魏无羡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