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雨夜潮湿阴冷。墨寒站在苏公馆门前,军装湿透,却感觉不到寒意。比起夏婉带给他的痛楚,这点雨水又算得了什么?
\"老爷在书房等你。\"管家撑着伞迎出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已经等了三小时了。\"
墨寒机械地点点头,水珠从发梢滴落。三天前,他还在延安满怀希望地等待夏婉回心转意,却只等来她那些绝情冷漠的话语。
书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灯光。墨寒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进来。\"苏志远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
墨寒推门而入,还没来得及敬礼,一个茶杯已经在他脚边炸开。滚烫的茶水和瓷片飞溅,在他军靴上留下污渍。
\"废物!\"苏志远从书桌后站起来,六十岁的人依然挺拔如松,眼中的怒火却让墨寒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看不住,你还有什么用?\"
墨寒的下颌绷紧:\"爹,我——\"
\"闭嘴!\"苏志远绕过书桌,一巴掌扇在墨寒脸上。这一记耳光又狠又准,墨寒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我让你去把她们带回来,不是让你去放虎归山的!现在好了,全上海都知道我苏志远的女婿是个连老婆都管不住的窝囊废!\"
墨寒的右耳嗡嗡作响,却站得笔直:\"夏婉已经决定留在延安,我能怎么办?\"
\"你能怎么办?\"苏志远冷笑着重复了一句,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摔在桌上,\"看看这个调查通知,你被停职审查了,罪名是'立场不坚定,有叛逃倾向'!你以为这只是家务事?这是政治思想问题!\"
墨寒拿起文件,手指微微发抖。纸上的黑字冰冷刺目——\"中校周墨寒同志在潜伏期间,对家属叛逃行为处置不力......\"
\"我没有......\"墨寒的声音哽住了。
\"没有?\"苏志远猛地拉开窗帘,雨点拍打着玻璃,\"林远每天都有报告传回来!你一次次放走了夏婉,你在她面前连句重话都不敢说!\"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扶着窗框才没倒下,\"她不肯回来,你就是打,骂,用绑的,也要把她绑回来!我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你推到这个位置...全都毁了......\"
墨寒想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苏志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墨寒注意到那上面有血迹。
\"爹...\"他叹口气,\"我真的尽力了。夏婉她铁了心要留下。我不能绑着她和孩子回来,她个性刚烈,万一......\"
苏志远的眼神突然变得疲惫:\"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吗?上个月老渔的儿子因为和共党谈恋爱被举报,全家都受牵连。\"他走近墨寒,声音压低,\"你以为我是在乎面子?我是在救你们的命!\"
墨寒沉默了,窗外的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良久,墨寒问道。
苏志远摇摇头:\"除非夏婉带着孩子们立刻回来,公开表态政治立场......\"他苦笑一声,\"可能吗?\"
墨寒想起夏婉最后看他的眼神——那种混合着失望与决绝的目光。不,不可能了。
敲门声打破了沉默。林远站在门口,军装笔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局座,您要的材料。\"
苏志远示意他进来。林远经过墨寒身边时,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都查清楚了?\"苏志远问。
林远点头,有意无意地看了墨寒一眼:\"根据调查,夏婉是共党联络员,\"他顿了顿,\"我们的潜伏人员名单差点暴露,就是她泄密的。\"
墨寒猛地抬头:\"这不可能!夏婉绝不会!\"
\"材料在这里。\"林远打断他,将照片摊在桌上。照片上,夏婉和一群人在一个破窑洞秘密开会,笑容是墨寒许久未见的轻松。
苏志远闭上眼睛,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你先出去吧。\"
林远敬了个礼,临走时在墨寒耳边低语:\"明早九点,军统找你谈话。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
门关上后,苏志远从保险柜里取出一瓶茅台和两个杯子。他倒了满满两杯,推给墨寒一杯。
\"喝吧。\"老人一饮而尽,\"当年我参军的时候,经常说革命总要付出代价......\"他又倒了一杯,\"没想到代价是我的女儿和外孙。\"
墨寒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突然意识到什么:\"您要......划清界限?\"
苏志远没有直接回答:\"明天我会向委员长提交报告,声明与夏婉断绝父女关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也要做同样的事。\"
\"不!\"墨寒站起来,酒杯被打翻,酒液在文件上洇开一片血红,\"夏婉只是和我们选择不同,孩子们是无辜的!\"
\"无辜?\"苏志远冷笑,\"你知道多少人因为选择不同家破人亡吗?\"他突然抓住墨寒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听着,小子。这是我最后一次保你。明天你写份深刻检查,揭发夏婉的'叛国行为',或许还能留在部队......否则...\"
否则什么,苏志远没有说。但墨寒知道结局是什么。
\"我需要考虑......\"墨寒艰难地说。
苏志远松开手,转身望向窗外的暴雨:\"你没有时间了。明天早上八点前,我要看到你的检讨书放在这桌上。\"他顿了顿,\"如果你不写...就别怪我这个岳父大义灭亲。\"
墨寒踉跄着走出书房,走廊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痛。
管家等在楼梯口,欲言又止。
\"姑爷,有您的电话。\"
墨寒冲进电话间,抓起听筒时手都在抖:\"夏婉?\"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女性的声音:\"我不是夏婉,我是李桃。\"
\"红桃三?\"墨寒紧握听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的,你应该知道夏婉赶你走其实是在保护你,\"李桃说,\"她也很担心你,这边到处在抓特务。\"
墨寒的心像被撕成两半:\"可是,我不能看着她和孩子们一直流落在外,我不能忍受这种分离……\"
“她让我转告你别再找她,就当她死了!”
电话突然中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墨寒疯狂地回拨,却再也接不通了。
他滑坐在地上,听筒从手中掉落,悬在半空来回摇晃。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离苏志远的最后通牒还有六小时。
六小时,决定是背叛妻子保全自己,还是赌上一切守护家人。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墨寒满是泪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