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站在穿衣镜前,最后一次检查着装。
淡绿色旗袍完美勾勒出她的身形,领口的蝴蝶结胸针看似普通,却藏着那枚德国微型录音机。她轻轻按动机关,感到胸针背面传来几乎不可察觉的震动,录音开始了。
“记住,三十分钟。”墨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超过这个时间,装置会过热。”
夏婉转身,看见墨寒倚在门框上,一身黑衣,腰间别着手枪。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给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足够长了。”她努力使声音听起来镇定,“一顿晚餐而已。”
墨寒走近,突然伸手调整她的胸针。他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锁骨,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佐藤不是傻子。”他低声道,“如果他碰你这里……”
“我会避开。”夏婉后退一步,旗袍下的双腿微微发抖。
墨寒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拿着。”
夏婉接过,是半透明的液体。“这是什么?”
“解毒剂,部分有效。\"墨寒简短地说,\"如果发现酒水有异味,立刻喝下。能延缓药物发作十分钟左右。”
夏婉将小瓶藏进手袋,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早知道他会下药?”
墨寒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佐藤从不相信女人的自愿。”
这句话让夏婉胃部一阵绞痛。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毒药口红:“如果失败……”
墨寒打断她,“听到枪声就跑,别回头。”
夏婉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就在她握住门把的瞬间,墨寒突然叫住她:“夏婉。”
她回头,看见墨寒站在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别死。”
夏婉笑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遵命,长官。”
佐藤的官邸坐落在法租界边缘,一栋融合了日式与欧式风格的建筑。夏婉下车时,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两名日本卫兵检查她的手袋,她庆幸墨寒坚持要她把武器藏在旗袍开衩的暗袋里。
“夏小姐。”佐藤亲自在门厅迎接,今晚他穿着和式浴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捕食者的光芒,“您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五分钟。”
夏婉行了一个标准的日本礼:“让主人久等是失礼的。”
佐藤笑着引她入内。穿过长廊时,夏婉注意到墙上挂满了日本风景画,却在拐角处瞥见一幅被布遮盖的大尺寸画框,只露出一角,似乎是军事地图。
餐厅布置得极尽奢华,水晶吊灯下摆着一张仅供两人使用的小桌。佐藤为她拉开椅子:“特意准备了您家乡的菜式。”
夏婉看着桌上的绍兴黄酒和东坡肉,强忍冷笑:“课长费心了。”
“叫我健太吧。”佐藤为她斟酒,“在东京时,您就是这样称呼我的。”
夏婉接过酒杯,敏锐地注意到酒液比正常的黄酒稍显浑浊。她假装整理头发,趁机观察房间,两扇门,一扇通往厨房,一扇紧闭着;窗户朝东,窗外隐约可见一棵梧桐树的轮廓。
“为重逢干杯。”佐藤举杯。
夏婉将酒杯贴近唇边,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一丝苦杏仁味。氰化物?不,太明显了,更可能是某种麻醉剂。她假装抿了一口,实则让酒液顺着杯沿流回杯中。
“您在特高课的工作还顺利吗?”她主动挑起话题,“听说最近抓了不少军统间谍。”
佐藤的眼睛眯了起来:“夏桑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只是好奇。”夏婉微笑,“毕竟我丈夫是研究日本文化的学者,对这些敏感事件难免关注。”
佐藤的手指在杯沿画圈:“你丈夫今天怎么没来?我特意邀请了他。”
夏婉心跳漏了一拍:“他临时有学术会议在北京。”
“真遗憾。”佐藤突然伸手覆上她的手,“我一直想和他深入交流。”
夏婉感到一阵恶心,但强忍着没有抽回手:“健太学长在东京时就很喜欢交流。”
佐藤大笑,又为她斟满酒。这次,夏婉无法推辞,只能喝下一小口。几乎立刻,她感到舌尖发麻,视线边缘开始模糊。
“您怎么了?”佐藤关切地问,却掩不住眼中的兴奋。
夏婉悄悄将手伸进手袋,摸到那个小瓶:“可能是太热了……”
她假装整理餐巾,迅速喝下解毒剂。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清醒了几分。
“说起来,”她强撑着继续话题,“学长上次提到的黑桃皇后是什么新牌戏吗?”
佐藤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放下酒杯,声音陡然变冷:“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夏婉心跳加速,而胸针还在录音。“您上次沙龙时提到的。”
“我从不在公开场合谈工作。”佐藤站起身,绕到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膀,“特别是机密行动。”
他的手指缓缓下滑,停在蝴蝶结胸针上。夏婉浑身僵硬,感到佐藤的呼吸喷在她耳畔:“这个胸针很别致。”
“是丈夫送的礼物……”
佐藤突然扯开胸针,夏婉惊叫一声,录音装置滚落在地。佐藤捡起来,脸色瞬间阴沉:“德国货,特工专用。”
夏婉知道伪装已无意义。她猛地站起,却因药效发作而踉跄了一下。佐藤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就知道周墨寒是军统的‘孤狼’!”
“你……早就知道?”夏婉挣扎着,却使不上力。
佐藤狞笑着将她按在桌上,红酒洒了一地:“雅子的情报很准确,包括你胸前那颗痣。”
这句话如雷轰顶。夏婉想起唯一知道这个隐私细节的人——她在东京帝大时的室友千岛雅子。
佐藤的手指抚上她的领口:“现在,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
他撕开她的衣领,她想反抗却使不上力气。
“这么白嫩的肌肤,这么漂亮的身体,死了多可惜!”
佐藤一边说一边将夏婉扑倒,如饿虎扑食一般。
关键时刻,玻璃碎裂的声音打断了佐藤,一个黑影已从窗口飞身而入。
是周墨寒!
他落地瞬间连开两枪,一枪击中佐藤肩膀,另一枪打碎吊灯。房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夏婉!”墨寒在混乱中呼喊。
夏婉想回应,却发现舌头不听使唤。解毒剂只延缓了药效,并未完全阻止。她模糊看见两个身影在黑暗中搏斗,枪声、玻璃碎裂声、沉重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
“孤狼,”佐藤喘息着,“你逃不掉的,黑桃皇后已经……”
“黑桃皇后到底是谁?不说就打死你!”
这时又一声枪响打断了墨寒,是佐藤的人来救援了。
“夏婉!”墨寒拉住她,“我们快走!”
夏婉想说话,却只发出含糊的音节。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墨寒脸上罕见的惊慌。
“坚持住,”墨寒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带你出去!”
然后,黑暗吞噬了她。
千岛雅子趴在梧桐树的粗枝上,狙击枪对准了餐厅窗口。
她看见了一切,夏婉假装喝酒,佐藤发现录音装置,墨寒破窗而入。最令她震惊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孤狼”抱起昏迷的夏婉时,脸上竟流露出近乎温柔的表情。
这不是一个特工该有的反应。
雅子调整瞄准镜,十字线锁定墨寒的太阳穴。她的手指扣上扳机,却迟迟没有按下。
佐藤课长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按照命令,她应该立即击毙刺客。但某种更强烈的情绪阻止了她,那是嫉妒。
夏婉。永远是夏婉。
大学时,教授们偏爱她;现在,连军统最冷酷的杀手都为她破例。雅子咬紧下唇,心想:“这个中国女人不简单!”
瞄准镜里,墨寒正抱着夏婉走向窗口。雅子能看到他嘴唇在动,似乎在说什么。她读唇语的能力很强:“坚持住,别睡……”
这不是任务指令,是私人情感。雅子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冷笑。她放下枪,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型相机,拍下这一幕。
当墨寒抱着夏婉跳出窗口时,雅子终于扣动扳机,但故意打偏。子弹击碎窗框,足够制造恐慌,却不会伤及目标。
她看着墨寒消失在夜色中,才滑下树干,走向官邸。佐藤课长需要救治,更重要的是他掌握的情报需要回收。
特别是关于“黑桃皇后”的那部分。
墨寒的安全屋位于法租界最混乱的街区,三教九流混杂,正是最好的掩护。
夏婉被安置在床上,仍昏迷不醒。墨寒用湿毛巾擦拭她滚烫的额头,眉头紧锁。佐藤下的药比他预想的更强效。
“やめて...”夏婉突然呢喃,说的是日语,“雅子だめ……”
墨寒的手顿住了。やめて(不要)……だめ(不行)这些是地道的日语表达,不像普通留学生会用的词汇。更奇怪的是,她在昏迷中呼唤的是千岛雅子的名字。
“夏婉?”他轻拍她的脸颊,“能听见吗?”
夏婉的睫毛颤动,却没有醒来。她的领口在挣扎中松开,露出锁骨下方的一颗痣,佐藤提到过的那个。
墨寒的思绪回到任务简报上:“夏婉,20岁,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东京大学留学三年……”从未提及她与千岛雅子的密切关系。
窗外传来警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墨寒迅速拉上窗帘,从衣柜暗格取出备用武器。佐藤没死,特高课很快就会全城搜捕。
他回到床边,检查夏婉的脉搏。稳定但微弱。药物应该不会致命,但需要时间代谢。他犹豫了一下,从药箱取出一支针剂。
“这会让你好受些。”他轻声说,为夏婉注射。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夏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却没有焦距。
她的手突然松开,再次陷入昏迷。墨寒站在原地,针管还握在手里。太多疑点了,她流利的日语、与千岛雅子的关系,昏迷中的异常言行……
还有佐藤未说完的那句话:“黑桃皇后已经……”
墨寒走到书桌前,打开从佐藤官邸带回的录音装置。或许答案就在这里。
他按下播放键,静电噪音中,佐藤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黑桃皇后已经启动,你们都是棋子……”
然后是枪声和打斗声。墨寒反复听了几遍,突然在背景音中捕捉到一个微弱的词:
“红蔷薇……”
红蔷薇?墨寒迅速翻出档案。在军统的代码本中,“红蔷薇”指代的是……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昏迷的夏婉身上,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如果夏婉不只是夏婉?
如果她从来就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