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清辉泄了满地,不同于觥筹交错的宴会厅,外头几人的谈话,正处于一个自然又随心的状态,对比鲜明。
在拂央身后出来,见她靠坐在围栏边跟乌鸦说话,卢卡斯微微挑眉走过去,靠在一旁,斟酌道:“你看起来不是很喜欢皇宫。”
拂央诧异,转头朝他笑笑,又望向天空中皎洁的明月,声音轻柔:“说不上不喜欢吧,就是有点拘束。”
云姨和国王陛下都是很好的人,两位小殿下对她也很尊重,祁睿更是有事没事粘着她。
不当恋人,做个朋友也很好。
只是今晚这样的宴会,多来几次,她肯定受不了。
应酬社交本来就需要耗费心力,她身份特殊,就算今晚受邀前来,人群中不还是有很多人眼神不善吗?
她不怕事,但日日生活在旁人的指责之中,谁都不会高兴。
比起住在皇宫,自由的森林才是她的归宿。
学院舞会的捧花已经被她装进空间里,拂央手心躺着一瓣茉莉花花瓣,低头凝望许久,风一吹,花瓣随风飘向天空,又在视线中轻飘飘落地。
拂央凝视半晌,心中一叹。
从小享受了皇子便利的卢卡斯不解:“为什么不喜欢?有身份地位,就能做很多事情。”
“你若是成为皇室中人,不必再被旁人指责评价,起码面上没有人敢这么说你。”
“现在的生活就很好,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为什么一定要替自己套上枷锁呢?”
枷锁?
祁睿不是,但他的身份是。
卢卡斯右眼瞟往东门边上的阴影处,勾勾唇,声音带了些挑衅:“要不你真跟我在一块试试?我是家中幼子,兄长是下一任继承人,没我什么事,随时能外出,跟着你住森林中肯定没问题。”
如他所料,阴影中站立的男人眼眸如刀般飞过来。
卢卡斯背部一紧,转头看向拂央。
拂央睨他一眼,眉眼染笑,露出六颗牙齿,微笑道:“抱歉,我对幼童没兴趣。”
好心当成驴肝肺!
卢卡斯嘴边的弧度僵住,咬牙切齿:“我还有三个月就15岁,到时候……”
突然,一道小小的身影一个百米冲刺从卢卡斯右侧袭来:“小矮子,你在这儿勾引我未来嫂嫂?!”
很好,卢卡斯感觉自己额头浮现了不止一根青筋。
小矮子三个字瞬间燃起了他的火焰。
“谁小矮子?!谁勾引人了?!”
他容易吗他?
他不过是想趁机敲定让拂央过去海湾之国做客,没有其他意思啊。
不说拂央本身实力,他又不是没见过祁睿的能力,怎么可能真的想追拂央?
他暂时还不想死。
“你还好意思说?!我皇兄在追拂央姐姐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你靠这么近干嘛?去去,离远点!”
露可两手叉腰往两人中间一站,如一个小小的盾牌隔开一切,阻止卢卡斯往前一步的可能。
卢卡斯:?
苍天可鉴,他真的没想做什么啊!
拂央噗嗤笑开,站起身拉着露可走向宴会厅东门入口,头也不回挥挥手:“小皇子,改天空了我再去找你拿鲛人之珠。”
卢卡斯的气恼一下消失不少,望着拂央的背影眼眸闪烁。
原来她知道自己是想邀请她去做客。
说起鲛人之珠的时候,女巫满眼兴奋,不可能放弃。
她会这么说,就是一定过去的意思了。
卢卡斯将落在胸前的一缕银发长辫撇到耳朵后边,两手插兜跟在后边。
路过阴影处,靠在墙上的男人开了口:“海拉·卢卡斯,收起你们那些弯弯绕绕。”
祁睿的声音如冬月的深潭般冰冷,仿佛下一秒就会刺进对方骨头、
卢卡斯停住脚步,侧眸与他对视。
随着卢卡斯往前一步,玩心大起的云层终于大发慈悲退开,让月色重回人间。
月光一寸寸笼罩卢卡斯背部,爬上祁睿的小腿,映出男人危险的眼眸。
他就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漫不经心地瞥视着猎物,风轻云淡,胸有成竹。
如玉般的大皇子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微凉,慢声道:“传说中,深居海底人鱼只要离岸便会像其他鱼类一般枯竭而亡。”
男人把玩着手心里漂亮的绿色小石,仿佛在给他科普什么知识,很有耐心:“随着时间变迁,部分人鱼为了适应陆地,用尽各种代价进化出双腿。”
卢卡斯眉心一跳,直觉不妙。
但……他怎么可能知道?
这一抹“侥幸”终是被祁睿正面击碎。
祁睿眼皮微微掀开,似笑非笑道:“但取而代之,这部分人鱼不再被族群接纳,甚至被与家园共存亡的人鱼所诅咒,世世代代。”
“成为人类的人鱼,一旦超过三天不喝水,12小时之内,皮肤便会如同蛛网般形成裂缝,24小时内,他们会……”他像是在说什么童话故事,声音却不带一丝情感,反而藏着一丝玩味。
“够了。”卢卡斯表情平静,心底说不出是震惊多些,还是警惕多些。
这是海拉一族的秘密,如果泄露,等待他们的便是灭亡。
祁睿怎么会知道?
祁睿声音森冷,却还是带着一抹浅笑道:“嗯,够了。”
他也觉得够了。
卢卡斯对阿拂的试探,甚至是海拉一族对阿拂的试探,都到此为止。
听懂他言外之意的卢卡斯猛然低下头,好像有点心虚。
拂央出来之前,安德烈状似是去寻他,实际上也是为了跟女巫攀谈几句。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两人侧面袭来,带着平静的友好:“奥古斯大殿下,我们没有恶意。”
卢卡斯猛地抬头,自己的兄长和姐姐出现在拐角处。
茜茜公主漫步到卢卡斯身旁,替弟弟理了理歪了的领结,才柔柔一笑,拿出了能让祁睿放松的谈话筹码:“总结一下,拂央小姐的祖先救了我们的祖先。而现在,她又救了我们家的小弟弟。”
晚风袭来,祁睿梳得齐整的金发落下几缕,眼眸中的锐利并未退散,但也比刚才好上许多。
他抬手一圈,不远处的亭子就像被月光遗忘了一般,顿时笼罩在漆黑之中。
“我想,我们双方都需要一个良好的谈话环境,请。”
祁睿抬步走在前面,卢卡斯拉着姐姐和哥哥跟上,四人消失在月光下。
随着祁睿坐下,一阵温暖的金光围绕在亭子中间,将亭子里照得亮堂起来,驱散了不少黑暗带来的冷意。
安德烈斟酌一番,开口道:“您知道海拉一族的秘密,这些就略去了。与女巫的渊源,要从我们的祖先讲起……”
海拉一族可以敌对任何陌生人,但是对女巫,他们的初心,永远会以善待之。
只因初变人类之时,海拉一族的祖先被当时仍兴盛的女巫族群所收留。
“六百年前,名为塞勒涅·霍米拉的女巫救了我们濒死的祖先,并且将他的诅咒驱散一半。”
塞勒涅·霍米拉的名字一出现,祁睿点着石桌的指尖及不可见地停顿片刻,琥珀色瞳孔微微收缩,眸光幽冷。
世人只知道东方森林有女巫后代生存,随着对女巫的厌恶,人们已经不再关注女巫的生活,即便厌恶辱骂,也不会带上姓氏。
四季更迭,白驹过隙,东方女巫的家族逐渐被人遗忘。
几乎所有人都不记得,在四百年前那场大战之中,是塞勒涅后人与圣女、魔法师一同负隅顽抗,取得了人类的胜利。
人们只知道女巫拂央,对女巫来自哪个家族完全不关心。
但身为皇子的祁睿自小便饱览群书,自然比普通人知道的多得多。
女巫拂央便是出自塞勒涅家族。
她的全名是,塞勒涅·拂央。
祁睿的微动作没有逃过安德烈的双眼。
想到女巫对大皇子的接近完全不排斥,对自己却全然相反。
亲疏有别,还有些双标的对待方式怕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安德烈笑笑,感到稀奇的同时也很感慨。
传闻不假,奥古斯·祁睿对女巫拂央有意。
就是不知道,这份喜爱,能维持多久?
他又愿意为女巫付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