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亮大气的宏光殿中,才刚挪过来的两株“西施花”摇晃着半人高的身躯,舒展叶片放出清香,空气中残留的臭味正慢慢被这股雨后清香取代。
一道黑影沿着地板往里挪动,顺着书桌往上爬,凝成一团雨云,黑色的“雨”淅淅沥沥滴落在纸上,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三行字跃然纸上,字体算不上好看,但也能认出。
黑色雨云落下最后一滴雨,如一团模糊不清的雾气般消散在空中。
祁睿批完手头的文件,捏着黑影留下的纸随意一瞟,忽地失笑,维克托闻声侧首,只见好友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的笑就没放下来过。
维克托好奇凑近一瞧,不就是一些贵女小姐犯的蠢吗?
不过这子爵女儿犯的蠢还挺别致,什么大实话都往外秃噜。
虽然滑稽,但不至于笑这么久吧?
面对八卦,维克托有一颗打不死的小强心,不让他探听清楚,他总是心痒痒。
见好友这副模样,他已经做好了倾听八卦的准备,问道:“你笑什么?”
祁睿挑眉,纤长的中指和着食指依次轻点着桌面,眸中萦绕着清清浅浅的笑意,声音淡然:“卢西恩家的、罗兰家的、哈耶家的,你不觉得很巧吗?”
也只有小女巫能想出这么损的招了。
爱美的让她们无人敢靠近,多嘴的让她说个够。
只不过昨天也没见她碰到她们,是……女巫的诅咒?祁睿眼眸深深,在脑海中搜刮着曾看过的书籍。
传闻,几百年前女巫一族实力强大,当时的魔法师不多,面对一些魔法生物,总是女巫冲在前头,那时候女巫的地位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强大的女巫几乎个个都拥有降临诅咒的能力。
一些民间轶事录写过,四百年前,由于各种原因,女巫一族产生内部矛盾,再后来,由于惧怕女巫再次对普通人降下诅咒,民间发起了一场“约定俗成”的“猎巫”行动。
从此,强大的女巫一族逐渐衰弱,人数减少,至今也只剩下两个女巫。
他记得,拥有诅咒之力的女巫,应该是女巫一族血脉最纯正、实力最强的,以前还有“神明的宠儿”一说。
这个小女巫,会是书中写的那样强大吗?
祁睿眼眸深邃,嘴角勾勒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得维克托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这三个家庭……
维克托略一思索,立刻恍然大悟,这三个家庭的女儿昨天好像都参加了聚会啊……
渐渐地,他眼睛瞪得老大,惊讶道:“是圣……她转性子了?以牙还牙,挺厉害啊!不过……她的魔法有这么厉害?还是亲自动的手脚?你看到她怎么动手的了?”
祁睿侧目盯着窗外的树,似乎正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再次轻笑出声。
忽略维克托一连串的疑惑,他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对症下药,若是她有心成为医学魔法师,指不定是个不错的医师。”
他自觉这笑没什么问题,但从小一块长大的维克托却嗅到某种与众不同的、纵容的意味。
他一脸奸笑揭穿自己好友:“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祁睿沉默,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维克托不满这个反应,仍要追问,可惜收到了手下的禀报需要出去一趟。
“下回再问!就不信问不出来。”维克托小声嘀咕着安慰自己先办正事,把自己哄好了,才转身匆匆离去。
半晌,祁睿起身,悠哉悠哉地离开会客室,完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廊道尽头。
喜欢?
不过是给无趣的日子添几分意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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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中的八卦如蒲公英般飞到了各地,传到伊尔公爵耳朵里已是次日傍晚了。
看着跟欧力管家学习种植技术的辛羽,伊尔思索着要不要说,毕竟跟她的朋友有关。
他知道两人有通信,这样的事情女巫应该也会跟辛羽说,但他还是禁不住想多跟她说说话。
即便克制,但喜欢一个人,似乎就会情不自禁接近她,总是希望能再靠近一点点。
好像只要再近一点点,他那颗无人知晓的心就可以快乐一点。
“诶诶,你又拿错了,那个是种在这边的,你看啊这块土地土壤湿润程度不一样……”欧力管家又在纠正小女巫的错误了。
说来也怪,他总觉得小女巫不至于不知道这些知识,但她就是明晃晃仰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一脸不解。
晃眼瞟到自家小主子,欧力好像get到了什么。
难道是……男有情女有意?
小女巫特地装不懂好让小主子来教教?
糟糕!那他这个老头子在这碍谁的眼?
欧力管家自觉摸到了真相,雷达一响,扬着笑朝伊尔公爵走去。
辛羽不知道挖出了什么,忽然站起身,双手捧着一块硕大而椭圆的漂亮石头笑得天真,面朝伊尔笑道:“公爵大人,您看,好漂亮的石头。”
夕阳的霞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拉长的影子孤独而落寞,伊尔望向背对夕阳的女孩。
橙光在天边由着风吹向四周,女孩周身好像染上一层柔软的金色霞光,头发丝都透着朦胧而璀璨的神秘。
她手捧石头笑得眉眼舒展,像最纯洁无瑕的精灵,懵懂地跟他分享新发现的宝藏。
伊尔缓缓绽开一个笑,蓝色的眸子如璀璨的蓝宝石般,在霞光的映照下灿烂得不像话。
他本就长得漂亮俊美,鲜少有笑意,这么一扬唇,看得辛羽心跳一颤,眼中的惊艳再也止不住,一目了然。
见女孩看呆了,伊尔更是愉悦不已。
他略过僵在中央的欧力慢慢朝女孩走去,头一低,认真地看了一眼石头,又朝她笑笑,声音低沉而诱惑:“嗯,很漂亮。”
漂亮的不是橙光、石头,而是他眼前微微张着红唇的女孩。
辛羽蓦地觉得脸上有点热,止住想后退的冲动,有点不好意思地夸赞:“我也觉得很漂亮。”
公爵大人也……很漂亮。
这句话她不敢说,多少有点无礼。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跟一个男性对视,听说伊尔长得像母亲,辛羽简直不敢想象他母亲的美貌。
应该是惊为天人那种吧?
女孩没有后退,伊尔蓝色的眼睛不由得亮起,像湖底结晶的冰晶,细细密密透露着欢喜。
他笑着提议:“天色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去。”
辛羽讷讷点头,有点好奇问道:“公爵大人最近不忙吗?”
这几天他都会接送自己,辛羽总觉得不太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以往自己跟伊尔公爵也不怎么说话,见面也就点头打招呼的关系,确实不了解。
“之前忙了很久,表哥给我放了一段时间的假。”
其实是他有意留下,表哥也让他保护圣女。
两兄弟一拍即合,一个在皇城看着女巫,一个在阿尔丽塔镇保护圣女。
目的纯不纯,那就不得而知了。
辛羽捧着石头洗干净,白皙的手掌心看在伊尔眼中比这七彩的石子还要抢眼。
男人喉结上下跳动,克制地将自己目光移向旁边。
马车准备好了,辛羽将自己给自己留的“课业”做好,才高高兴兴上了马车。
夕阳西下,欧力望着远去的马车笑得满足。
亏他还怕小主子不会追女孩呢,这不是还行吗?
美色惑人,也没人规定性别呀~
嘿嘿。
记下来记下来,今晚跟老爷夫人八卦八卦。
转头看着那残忍不堪的坑,欧力走过去查看,简直没眼看。
他无奈蹲下,默不吭声给这两位小主子收拾残局。
是不是应该准备一把更顺手的铲子呢……
马车上,辛羽说着今天自己实践出来的种植心得,伊尔时不时补充一点。
越听,辛羽心中的疑惑就越大。
公爵大人对草药的了解不少,怎么会不知道那些种子应该怎么种呢?
还没等她思考出一个结果,伊尔就转移了话题,将今日在皇城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辛羽听得十分困惑。
她不知道下午在皇家花园有一个茶会,自然不知道这三个贵女为何出了事。
但现在央央在那里,她有点担心。
“到了,我送你进去?”伊尔公爵将人带下马车,两人站在魔法森林外围。
凯恩已经站在树枝上等着了。
辛羽望向森林内,小动物正好奇地探头看向这儿。
她摇摇头拒绝:“多谢公爵大人,我还是自己进去吧,免得待会我还得送您出来,这就没完没了了。”
她笑得自然,还有点狡黠,显然还是比较客气。
他掩下失望,眼眸中的温柔不改,柔声回道:“好,那你有事记得喊我。”
她虽然愿意以朋友身份跟他相处,但还是生疏。
有时他会纠结她的身份,偶尔也会唾弃自己的行为。
但……感情向来由心而生,只要有情,总会像磁铁般忍不住靠近。
情之一字,有一就有二,无法克制。
辛羽微笑,挥挥手告别,窈窕的身姿缓慢隐入森林,凯恩从枝头飞下落在她肩上,天色逐渐昏暗,一人一鸟很快消失。
回了小屋,辛羽甚至来不及先做饭就拿出纸笔写信。
凯恩站在桌子上跳来跳去,不时整理羽毛,乖巧地等在一旁。
等她写好绑好信,凯恩一展羽翼,没入灰暗的天空离开。
坩埚睁开一只眼睛,辛羽已经在它面前做饭了,它嗅了嗅,眼睛眯了眯,心里纳闷。
怎么小圣女身上有男人的味道?
啧,昨天淡一点,今天比昨天浓了点。
辛羽不知道坩埚心中所想,拿来它喜欢的干货笑着喂它。
坩埚兴高采烈地吃进肚,什么男人的气息,什么不怀好意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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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明亮的圣光殿内称得上一团乱,从上到下都在寻找她。
阿丽儿严肃的脸上焦急不已,她来来回回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想起圣女大人昨天下午回来之后不悦的表情,急得不行。
昨儿在皇家花园发生的事情她都听说了。
那些无礼的贵女个个目中无人,气得她脸色黑成锅底,心中不知道骂了多少遍。
圣女大人肯定是被伤到心了。
她好好的小姐竟然被气得躲了起来,真应该让大皇子治治这些不成器的东西!
担心圣女大人心中郁郁,阿丽儿加快寻找的步伐,一个转弯便遇到路过的大皇子,她忙行礼。
“阿丽儿,怎么回事?”祁睿看了她一眼,往她身后一看,平时静默无声的圣光殿像是住了一堆青蛙,隐隐约约能听到“圣女大人”的叫唤声。
“圣女大人怎么了?”他刚送走一身臭味的罗兰一家,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附近。
阿丽儿脸色有几分难看,却还是保持着礼仪回答:“回大殿下,圣女大人从昨天下午回来之后就闷闷不乐,连后来的课程都没有去上,躲了起来,想来是被皇家花园发生的事情伤到了……是奴没看好人,到处找不到圣女大人。”
已经快接近中午的,昨天下午她便郁郁寡欢没有去上课,今天一大早去房中,她早已不见。
下午可是学院新生的预习教授课程,要是缺席,那去上学岂不是小白一个。
为了自家小姐,阿丽儿说什么也要找到她让她回来上课。
祁睿一听就明白了,面上如常,眼眸闪过一丝笑意。
他光明正大地放出几个黑团子,黑影咻咻咻地如风儿般,眨眼间就消失在大家视线里。
“圣女大人交给我,待会我会带她回来,想来她确实难过,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我会尽力安慰她。”
言下之意就是,今天的你们也别催了,人家心情不好还上个啥课?
等我带她回来你们也别多嘴,让她安静一下就好。
阿丽儿感动于大皇子对小姐的照顾,恭恭敬敬应下,带着人各回各岗位。
漂亮的凤眼眺望远方山脉许久,祁睿忽而心神一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左手挂着自己的外套,不慌不忙调了个头往回走。
逮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