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秉哲敲了敲桌面,示意王时雍靠近些。
坊市间日夜不停歇的热闹,已经因为战争而停滞,街道上成了保甲民兵的巡逻地带,日夜带着武器来回。
王时雍的小宅子远离闹市,还算清净。
然而徐秉哲依旧压低声音,凑到他的耳边说:“如今开封城内兵甲死伤殆尽,朝廷已无力再战金人,如此拖下去,大宋迟早要亡,越拖越久,百姓也只会更加埋怨朝廷不作为。”
“为了大宋江山得以延续,唯有出城投降或者议和,答应此前金人所有条件,割让河北、河东等地,金人得到好处自然退兵,至于金银女子,他们要多少给多少,就算把皇帝抓去也可行,只要能解开封之围,我们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谁当皇帝不是当,我们能保荣华富贵便行!”
王时雍吓得捂住徐秉哲的嘴巴。
“胡说,你胡说什么啊!”
王时雍冷汗直流,不过他仔细一想,事实也是如此。
开封城已经没有任何兵力能与金人一战,此时不投降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金人攻破城墙,势必会展开血腥的屠杀,谁家的金银财宝都保不住。
若是主动投降,至少还能保住开封百姓的性命以及自己的家产!
王时雍心动了。
“你到底想没想明白!”徐秉哲咬着牙说道,“开封城一破,你我再无翻身可能,在朝廷没有一官半职,入了金国又哪能让他们看得起!”
“朝廷必败,若能促成宋金媾和,你我官复原职,入了金,一样在开封只手遮天!”
“你我没有一官半职,如何媾和呀!”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徐秉哲说,“当今圣上年少登基,凭一腔热血就要挑战金人,造成开封如此困局,若是太上皇,早就和金人和议,割让三镇或者河北诸地,京师便不会遭此劫难,你我也就不用在这里等死了!”
“你......你的意思是......”王时雍还是不敢戳破。
“拥太上皇复位,与金人媾和,金人要地给地,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这一切的争端都是当今圣上引起,若金人想惩罚便惩罚当今圣上好了,让太上皇废他为庶人给金人赔罪,解开封之围,你我就是头功,荣华富贵无忧无虑,大宋就还是那个大宋!”
王时雍双手颤抖。
这简直就是大不敬!
他四处张望,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徐秉哲猛地一拳砸在桌面。
“王时雍,我说与你,你不答应,为了防止秘密暴露,我只能杀掉你了!”
王时雍此时才发现,徐秉哲腰带上别着一把小刀。
看来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强迫自己登上了贼船。
“既然如此,为了大宋也为了我的后半辈子,我跟你干!”
王时雍紧握拳头答应下来。
“可是,太上皇知道此事吗,我们从哪里调兵,难道仅靠我们两个人去胁迫当今圣上吗?”
“太上皇不答应也得答应,如今形势由不得他。我做开封府尹那么久,早就培养了一批死士,他们正是为了如今形势而准备!”
徐秉哲拉住王时雍。
“皇上这些日子不在皇宫,我们率先前往龙德宫将太上皇接回皇宫,控制整个朝廷,随后在派人前去行宫控制当今圣上,禁军兵甲已经不足数,我这些人可是精锐,足以将皇上‘稳住’。”
“到时候便由太上皇发号施令,接管整个朝廷,一切恢复宣和模样。”
王时雍和徐秉哲对视,眼里复仇的烈焰熊熊燃烧。
向主战派复仇,向当今圣上的权威发起挑战!
危局之下,一切规矩都将崩坏!
......
确定好计划,又需要的是有“德高望重”的官员支持。
然而如此朝廷上尽是主战派得势,几个主和派全部被罢官,回家闲赋。
有谁“德高望重”会参加他们的行动呢?
徐秉哲排除了很多人,第一个就是前宰相唐恪,这个家伙虽然是主和派,但是一心向着朝廷,辞职后不问政事,帮不上忙。
几个前任宰相都已经被贬到南方,一个张邦昌还在金营。
唯一一个留在开封的就是白时中了。
徐秉哲亲自去请这位老臣。
他还特意带上王时雍,希望两张嘴能劝得白时中的支持。
只要得到这位老臣的支持,就不用担心朝廷上主战派不服,至少有个老臣震慑他们。
开封的天,乌烟瘴气。
河水上全是冰凌。
坊市周围的树木全部被砍光烧火,一棵不留。
再围下去,城内恐怕就要出现人吃人的惨状,徐秉哲当然不希望出现这种场面。
更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女和财产。
白时中罢官,得了贴职养老,生活还算过得去,金人围城,府内也还有侍从服侍,热锅热菜享受。
当徐秉哲敲响府门,侍从出来开门时吃了一惊。
“二位这是......”
“来找老相公谈谈。”
“额......这,请进吧。”
两人跟着侍从进去,来到大堂,发现茶桌上已经有了客人。
白时中悠闲的品茶,花白的胡子掩盖住他的许多表情。
而对面的客人,正是同样罢官的冯澥。
“呦,二位怎么也随我来此呀?”
冯澥笑笑,他来此放松闲谈,不知道徐秉哲、王时雍来此为了什么。
徐秉哲皱眉,所幸,冯澥也是因为主和被罢官,正好可以争取争取。
多一人帮助,多一份力量。
可是王时雍却拉住徐秉哲说:“人太多......怕嘴杂......”
若是计划被泄露他们就完了。
徐秉哲自信一笑,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我当然做好了准备,不同意又知晓计划的家伙......只能处理掉。”
“徐相公,何事啊,你们不简单呐,选这样的日子到老朽府上。”白时中哈哈一笑,“怎么,同是天涯沦落人,来此聚集呀。”
“沦落人,谈谈国事如何?”
徐秉哲坐下,挑眉看着两人。
“国事?”冯澥说,“陛下不允许我们谈咯,罢了罢了,到时候金人入城,我就找个机会逃出去,什么也不管。”
白时中摸了摸胡子:“逃哪去呦,无处可逃。”
“无处可逃,两位,都是陛下所罢,如今开封危急,朝廷还欲死战,不顾百姓安危,我们知道金人凶狠,禁军不能敌,咱们必须行动起来拯救百姓呀!”
徐秉哲摊牌,抓住冯澥以及白时中的手臂。
“咱们?”冯澥疑惑,“陛下不打算和议,咱们有何办法?”
“莫要异想天开,开封城不过十日必破,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白时中显得淡然,看开一切。
“白相公,如今开封城中唯有你德高望重,能驾驭群臣,如此消极,哪里算是个文臣!”
“嗯?”白时中听见徐秉哲如此形容自己,怒从心来,“徐相公,你有何办法拯救开封百姓,四个人凑不出一个朝廷官职,妄想拯救大局?”
徐秉哲蹭地站立,赶走周边的府内侍从。
“我们没有,我们的官职是天子给予,当今圣上不给,我们便去向太上皇取!”
“当今圣上不顾百姓死活就是要战,死伤数万人不能解决问题,唯有太上皇能救,太上皇怜悯百姓,定能顺从咱们和议投降的计划,只要太上皇复位......官复原职,甚至升官发财......投降赔款,金人一退,四海升平,夜夜笙歌!”
白时中听了徐秉哲的话,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清楚的知道,这些漂亮话不过是徐秉哲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什么拯救百姓都是妄言,他为的不过是私利二字。
诚然,白时中虽然是前任宰相,然而自己被罢官,子孙后代不能荫补,为了一些“私利”,再办些事情有何不可?
如他所说,投降和议或许还真的能拯救百姓......
白时中笑笑不说话。
倒是冯澥反应很大,他们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徐秉哲言外之意他们一听就懂,杀头的事,僭越的事,他冯澥绝对不干!
就算他是一个主和派!
“徐相公,你什么意思,指斥乘舆,大不敬,罪可诛!”
“罪可诛那便诛,如今整个开封城都在火上烤,罪可诛又如何?”徐秉哲擒住冯澥,恶狠狠地说,“冯相公,特事特办,如今的开封城,还守规矩,只有一死,为了大宋,请冯相公助我们一臂之力!”
“胡闹!”
冯澥甩开徐秉哲手臂。
“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也不管你们要干什么,别把我牵扯进去,今天就当我没来过!”
冯澥甩脸离开,他加快脚步,两步并做一步地逃离白府。
黑夜降临,冯澥的脸上渗出冷汗,心脏狂跳。
开封城暗流涌动!
冯澥敏锐地察觉到,徐秉哲四处拉拢队友,不知道多少人已经和当今圣上“分道扬镳”了,一场政治风暴即将来临!
这种时刻,任何危险都会颠覆王朝!
冯澥来不及思考,朝皇帝所在的南壁行宫赶去。
月光洒落大地,周遭一片银白,途经州桥时,冯澥只感觉后背阴凉,他使劲裹了裹衣袍。
忽然,银色的匕首穿透他的胸口,血红瞬间如墨般晕开。
“奶奶的......你们......”
冯澥被拖倒在地,他看见狡黠的月亮。
被蒙上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