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组的绿吉普碾过青竹沟的泥路时,苏檀正蹲在展示区田埂上。
她指尖蹭了蹭裤腿上的泥点,余光扫过村口——技术员背着的采样箱锁得严实,助理抱着的公文包鼓囊囊,最前头的老专家眼镜片反着光,看不出情绪。
“苏同志。”老专家走到地头,皮鞋尖沾了点泥,“先看作物。”
苏檀起身,布鞋踩得田埂“吱呀”响。
实验组的白菜叶被她提前喷过稀释灵泉水,油绿里泛着淡金;对照组的则是老孙头连夜从后山挖来的普通菜,蔫巴巴裹着层灰。
技术员蹲下去,小铲子铲起半块土,苏檀心尖跟着颤了颤——这土是她让老孙头用河沙混了点腐叶土调的,和空间里的黑泥半点不像。
“测糖分。”老专家指了指白菜心,“拿测糖仪。”
技术员掏出仪器,扎进菜叶。
数字跳出来时,助理的笔顿在本子上:“23.7?常规白菜最多15。”
苏檀喉咙发紧。
三天前她在空间里试了七次,灵泉稀释十倍后,糖分刚好卡在22到24之间——既高出常规,又不至于离谱。
她弯腰扯了片菜叶,指尖抹过叶脉:“我们用了发酵堆肥。”声音稳得像村头老井,“把烂果、豆壳、猪粪混一起,沤三个月,再掺点草木灰。”
老专家推了推眼镜:“堆肥能提这么多糖分?”
“能。”顾沉砚不知何时站到田埂边,手里翻着本《土壤学概论》,“县农技站上个月来测过,堆肥里的腐殖酸含量比普通肥高30%。”他合上书本,封皮上还沾着供销社的借阅章,“我让人把配方抄了,您带回去看。”
老专家接过纸页,苏檀瞥见他袖口磨得起球——是个干实事的。
她松了半口气,转头对蹲在水源点采样的技术员喊:“那口井是去年挖的,水引自后山泉水。”其实那井是她让赵铁柱带人连夜填了又挖的,真正的灵泉井在空间里,藏得比顾沉砚藏军功章还严实。
顾沉砚往村委会走时,裤袋里的钢笔硌得大腿生疼。
他推开接待室门,王书记正给专家们倒茶。
他扫过专家名单,目光停在最后一个名字——李宏业,省农科院土壤所副所长,1965年参与过湘西“神田”调查。
档案里夹着张旧报纸,标题褪了色:《亩产万斤?
专家称系虚报》。
“顾科长?”王书记递来茶缸,“要看看专家们的检测记录?”
顾沉砚捏紧钢笔:“不用。”他望着窗外,苏檀正弯腰帮技术员收采样袋,发梢沾着泥点——这姑娘藏得深,连他都差点信了她只会算粮票。
可李宏业那双眼睛太毒,当年湘西那片地,就是他最先发现土壤里有异常微量元素。
“苏同志小心!”
一声喊惊得顾沉砚差点撞翻茶缸。
他冲出门,正看见苏檀踉跄着栽进菜畦,怀里的玻璃罐“啪”地碎在地上。
深褐色液体渗进泥土,混着碎玻璃闪着光——那是她特意熬的“特殊肥料”,用烂番茄、红糖和草木灰煮的,闻着酸得呛人。
“对不住!”苏檀蹲在泥里,手忙脚乱捡玻璃渣,“昨儿熬的堆肥液,想给专家看看……”
老专家蹲下来,用镊子夹起块玻璃:“这是醋酸味?”
“是。”苏檀鼻尖沾着泥,眼睛红得像被欺负的小媳妇,“我们往堆肥里加了点醋糟,能分解有机质……”
技术员蹲下去扒拉泥土:“液体渗下去了,要重新采样吗?”
老专家摆摆手:“失误难免。”他扶苏檀起来,拍了拍她背上的泥,“你们这股子钻劲,比肥料更金贵。”
三天后,报告摊在周大队长桌上。
“科学管理+合理轮作+有机肥施用”几个字被红笔圈着,末尾写着“建议全省推广”。
老专家走时拍顾沉砚肩膀:“你们这班子,有股子闯劲。”又对苏檀笑,“下回熬堆肥,让男同志搭把手,别摔着。”
苏檀站在村口,看吉普车扬起的尘土落进青山。
她摸出怀里的账本,钢笔尖在“79年清明节”后面顿了顿,写下“青竹沟第一场风暴安然渡过”。
风卷着新泥味钻进衣领,她望着山坳里冒头的野桃花,忽然想起顾沉砚给她看的档案——李宏业离开时,往展示区的土里多抓了把泥,装进了自己的帆布包。
雨丝在傍晚落下来。
顾沉砚推开知青点的门,见苏檀正对着翡翠镯发呆。
“李宏业把土样带走了。”他把军大衣搭在她肩上,“省农科院的化验室,比咱们村的磨盘还精。”
苏檀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灵泉在空间里叮咚作响。
她翻出账本,在最后添了句:“但较量,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雨越下越密,打湿了屋檐下新挂的玉米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