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专利局后院的工坊仍亮着灯。沈清额头上缠着白布,手指却飞快地在算筹间移动,不时在纸上记下一串数字。
\"硝石七十五分、硫磺十分、木炭十五分...\"他喃喃自语,\"再加砒霜三分、铁蒺藜...\"
\"哥!\"沈棠一把夺过配方单,\"你当真要按太子的意思做?这会害死人的!\"
沈清的手悬在半空,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工坊里弥漫着火药和金属的味道,墙角堆着几个刚成型的金属圆筒——那是改良版\"火龙车\"的炮管。
\"棠儿,\"沈清声音沙哑,\"殿下救过我们。若不是他,我们早被蔡京的人...\"
\"所以他就能让我们当刽子手?\"沈棠将配方单拍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这配方硝石比例故意调高,用不了几次就会炸膛!\"
沈清沉默地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汴京静谧如画,谁能想到这安宁下暗流涌动?三天前那场袭击留下的血迹还在专利局门前,像一块洗不净的污渍。
\"你知道蔡京把火药配方卖给谁吗?\"沈清突然问。
沈棠咬住嘴唇。她当然知道——金国。那些在黄河对岸虎视眈眈的女真人。
\"殿下说过,金国铁骑一旦渡过黄河...\"沈清转身,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死的就不止几个工匠,而是千万百姓。\"
\"那也不能用这种手段!\"沈棠眼中噙着泪,\"爹临终前怎么说的?'沈家人宁可饿死,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沈清浑身一震。父亲临终的场景浮现眼前——那个倔强的老匠人,宁可典当最后一件棉袄也不肯为蔡京仿造西夏弓弩。
\"我...\"沈清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兄妹俩同时噤声。沈棠迅速将配方单塞入袖中,沈清则假装在调整炮管角度。
\"沈主事好勤勉。\"赵桓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梁师成。太子一身便服,却掩不住通身的威仪。他目光扫过桌上的算筹,嘴角微扬:\"算出来了?\"
沈清跪地行礼:\"回殿下,按您给的参数,硝石增至七十八分时,第五次发射必会...\"
\"不必说细节。\"赵桓抬手制止,目光却落在沈棠通红的眼睛上,\"沈姑娘似乎有异议?\"
沈棠倔强地昂着头:\"殿下,这配方会害死使用者,而第一个死的必是试炮的匠人!\"
工坊内空气骤然凝固。梁师成倒吸一口冷气,老眼偷瞄向太子。敢这么跟殿下说话的,满汴京找不出第二个。
赵桓却笑了:\"沈姑娘心善。\"他踱到炮管前,手指抚过冰凉的金属,\"知道孤为何要设专利局吗?\"
\"为...为掌控技术?\"沈清试探道。
\"为让匠人不必再为五斗米折腰。\"赵桓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为让你们的心血不再被权贵随意掠夺!\"他猛地转身,\"沈棠,你以为孤愿意用这等手段?\"
沈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震住。烛光下,她第一次看清太子眼中的火焰——那不只是权力欲,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执念。
\"殿下...\"沈清惶恐地插到两人之间,\"舍妹年幼无知...\"
\"十六岁,不算小了。\"赵桓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看看这个。\"
沈棠迟疑地接过,展开后发现是一份军报:金国铁骑已至真定府,沿途村庄尽毁,男子被杀,妇女被掳...
\"这是三日前的军情。\"赵桓声音低沉,\"真定府距汴京,快马不过五日路程。\"
沈棠的手开始发抖。她突然明白兄长为何妥协——这不是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而是生死存亡!
\"配方给我。\"赵桓伸出手。
沈棠咬着嘴唇,最终从袖中取出配方单。但在递出的瞬间,她突然抽回手,飞快地在上面添了几笔。
\"加一味滑石粉。\"她倔强地说,\"能让炸膛延后到第七次...给试炮的匠人留条活路。\"
赵桓凝视着这个倔强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接过配方,轻轻点头:\"准了。\"
梁师成匆匆上前:\"殿下,刚收到消息,辽国间谍已潜入汴京,正设法接触...\"
\"让他们来。\"赵桓将配方折好,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一眼,\"沈主事,明日蔡攸上任,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清深深一揖,额头渗出冷汗:\"下官明白。\"
当赵桓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沈棠终于崩溃地跌坐在凳子上:\"哥,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沈清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拿起锉刀,继续打磨炮管内壁。工坊里只剩下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和少女压抑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