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关。
这是拱卫大凌皇城的最后一道雄关,关如其名,曾锁住无数妄图染指帝都的狂龙,向来只有一只“龙”曾跨过,而如今,另一条“龙”也准备好了,带着毁灭的气息兵临城下。
关城比磐石关更为巍峨,但此刻也沐浴在血与火之中。
箭矢如飞蝗蔽日,巨石砸落带起一片片血雾,大凌守军早已杀红了眼,凭借关隘之险和身后即是家国的绝念,死死钉在城头,用生命填补着每一个被撕开的缺口,尸体层层叠叠,几乎将垛口堆平。
关下,大惰军队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
而在那如林旌旗的最前方,一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龙驹之上,端坐着那位曾在大凌朝堂上轻摇折扇的贵公子——潘王之子,蔡玉麟。
此刻的他,褪去了锦袍的慵懒,一身玄甲在战火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面容依旧俊朗,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手中一杆亮银点钢枪吞吐着三境巅峰武夫的磅礴气劲,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挑飞城头射下的重弩或擂石,为身后的攻城部队撕开通道。
他指挥若定,军令简洁有力,攻城节奏密不透风,哪里还有半分纨绔模样?潘王之子,岂是庸才?
“顶住!身后就是皇城!陛下就在那里!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守关大将声嘶力竭,但声音中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大惰的攻势太猛,潘玉麟的指挥太刁钻,关城的陷落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关隘沉重的城门,竟在后方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
一驾没有任何皇家标识、却由四匹神骏异常的白马拉着的素雅马车,如同离弦之箭,在守军惊愕的目光中冲出城门,沿着关内陡峭的坡道,径直冲上了城头!马车在满是血污和尸骸的城头险险停住。
车帘掀开,先是一位面容肃穆、气息沉凝的大宫女跃下,警惕地环视四周。紧接着,一只纤尘不染的素白玉足,踏在了染血的城砖上。
她出现了。
白发如雪,在硝烟与狂风中肆意飞扬,映衬得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庞愈发苍白,仿佛不染尘埃的寒玉,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妖冶如血的赤红之瞳,深邃得如同燃烧的地狱之火,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与空灵,肌肤细腻胜雪,在战火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光泽。
正是那位据传最为受宠的凌晨公主,可是一位如此纤细瘦弱的公主来此作甚?
城上城下,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无论是舍生忘死的大凌守军,还是疯狂进攻的大惰士卒,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突然出现的、白发红眸的女子所吸引。
她的存在,与这修罗战场格格不入,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压倒性的力量。
蔡玉麟勒住战马,亮银枪斜指地面,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诧,随即化为浓烈的兴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一丝被愚弄的怒意在他心头升起,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凡素无视了所有目光,无视了脚下的血污与尸骸。
她赤着双足,一步步走向城楼最高、最显眼的垛口,大宫女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站定。
她微微闭目,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与焦糊的空气。
再睁眼时,那双赤红妖瞳中,所有的情绪都已沉淀,只剩下一种空灵寂灭的决绝。
蔡玉麟双手倚靠在马头上,他笑容玩味的问道:“怎么?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送给我了吗?我的夫人?”
凡素淡然的看着他,双手端在小腹之前,没有拿出话本和任何可用于书写的东西,只是对着那名蔡公子莹莹一笑。
然后,她动了。
没有乐声,只有风声、火声、垂死的呻吟声作为背景。但她的舞姿一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柔若无骨的身躯在城垛边缘舒展开来,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惊心动魄的韵律。旋转、跳跃、折腰、展臂…白发在狂风中划出凄美的弧线,红裙(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身素白中点缀着暗红纹路的舞衣)翻飞如血蝶翩跹。
她的舞姿,既有九天玄女的圣洁缥缈,又带着一丝魔魅般的妖冶诱惑,足尖点过染血的城砖,竟似踏在无形的莲花之上,步步生华。
更为奇异的是,随着她的舞动,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场”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这股力量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穿透力。
疯狂进攻的大惰士兵,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眼中的狂热杀意被茫然、困惑,甚至是一丝迷醉所取代,高举的刀剑变得沉重,拉开的弓弦渐渐松弛,连那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和喊杀声,都仿佛被这无声的舞蹈所压制,变得遥远而模糊。
城头上的大凌守军,更是看得痴了,疲惫、伤痛、绝望,在这一刻仿佛被那舞姿所抚慰、涤荡。
一股悲壮而神圣的情绪在他们胸中激荡,求生的意志和对公主的忠诚,前所未有地凝聚起来。
这不是凡俗之舞!而是来自那苍天山巅之上的神仙功法!此舞蕴含着断杀伐、止干戈的奇异神通!
蔡玉麟瞳孔微缩。
他感受到了那道神通的奇异和强大,这绝非幻术,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精神共鸣与压制。
他体内的三境巅峰真气本能地运转抵抗,才勉强保持清醒,他看着城头那个在血火背景中翩然起舞的白发身影,眼神中的兴趣和占有欲愈发炽烈。
一舞终了。
凡素以一个极致的仰身折腰、双臂舒展向天的姿势定格在垛口边缘,白发垂落,红瞳凝视着铅灰色的苍穹。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
蔡玉麟率先打破了寂静。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战场上响起,格外刺耳。
他端坐马上,脸上带着欣赏猎物般的笑容。
“好!好一曲‘止戈’!此舞只应天上有!”蔡玉麟的声音洪亮,传遍战场,“夫人,你是以此舞止你夫君兵戈,是想救这一城蝼蚁?”
凡素缓缓收势,站直身体,赤红的眼眸平静地望向关下的蔡玉麟,微微颔首。
“哈哈哈!”蔡玉麟大笑,笑声中带着掌控一切的狂傲,“夫人果然痛快!退兵?可以!甚至,我可以答应你,放过这锁龙关内乃至大凌城中所有的大凌平民!”
此言一出,城上守军一阵骚动,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
蔡玉麟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贪婪,直直盯着凌晨公主那双妖冶的红眸:“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手中的亮银枪猛地指向城头的凌晨公主,一字一句,清晰地如同寒冰碎裂:
“我要你——亲手——挖出你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血红眼眸,盛于玉匣之中,献于我!”
“只要你做到了,我蔡玉麟以潘王府世子的名义起誓,即刻退兵七百丈!只诛杀大凌皇室,绝不屠戮此城百姓一人!”
“如何?用你一双眼睛,换这一城蝼蚁的性命,这笔交易,夫人觉得可还公平?”
“放心,你不是没人要的姑娘,此事揭过之后,我蔡玉麟会亲自到府上提亲,定然是八抬大轿,将你风风光光的从大凌接到我们大惰。”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没有人在意他那恶心人的话语。
挖眼?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睛?献给敌人?
守军们眼中的希望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愤怒所取代!这简直是恶魔的条件!是对公主最极致的亵渎和折磨!
大宫女浑身剧震,猛地踏前一步,厉声道:“公主!不可!此獠之言不可信!”
凌晨公主的身体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那双妖冶的红眸,凝视着潘玉麟,也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身后那即将被战火彻底吞噬的皇城和万千子民。
白发在风中飘舞,如同无声的哀歌。
许久,许久。
在无数道或悲愤、或哀求、或绝望的目光注视下,凡素缓缓抬起了她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右手。
她的动作很慢,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有千钧之重。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柔软的眼睑。
蔡玉麟在马上,嘴角勾起一丝残酷而满足的笑意,眼神灼热如同火焰,死死盯着那即将发生的一幕。
城头上,大宫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无声滑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凡素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缓慢和坚定,刺入了自己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