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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泥水像是无数条细小的毒蛇,贪婪地吸噬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暖意。沉坠。无边无际的沉坠。意识在墨色深海中不断下潜,四周只有死寂的冰冷和不断增大的水压。没有光,没有声音,连痛苦似乎都已远离。只有一种灵魂被逐渐冻结、碾磨成尘的虚无感,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存在本身。

背心处,那最后挡了一下致命偷袭的部位,一股阴寒霸道的力量如同活物的蛆虫,正疯狂钻向骨头深处!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骨头细微的碎裂声和蔓延开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意识沉沦,身体却在无声地崩溃。

下沉……永无止境的下沉……

一丝微弱的亮光?

不,是冰冷的寒芒。

那柄斜插在他身侧泥滩里、失去了刀囊庇护、如同巨大残骸般的破浪刀!它安静地躺着,遍布崩口和旧血凝痕的刀身冰冷,暗淡无光,新添的裂痕也似乎沉寂下去。但就在刘子云的感官即将彻底堕入黑暗的前一瞬,一点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萤火般的暗红色光点,在刀柄末端那个天然形成的、形似半个碎裂星芒的印记上,轻轻跳动了一下。

像是一颗即将熄灭的心脏,最后的搏动。

像是一粒投入混沌虚无的顽石,激起的微不足道涟漪。

这点微光跳跃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冰冷吸力,如同蛛网丝线,倏地缠绕上了刘子云那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并非要吞噬,而是极其微弱地、不容抗拒地……维系住了那即将崩散的思维核心与残破躯壳之间最后那根摇摇欲断的丝线!

‘存在……’

一个冰冷、厚重、带着亘古不化的血腥余烬的意念,毫无征兆地在意识核心中炸响!不是声音,不是画面,就是纯粹的信息,如同烙印般强行刻下。

‘活下去……承载!’

这意念仿佛来自刀本身那残存的、近乎熄灭的凶灵意志,带着一种绝境孤狼般的执拗和对某种宿命的反抗!它不像之前爆发时的狂暴毁灭,更像是在冰冷绝域中划燃的一点火星,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将刘子云那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之火牢牢地定在了那里,不让其彻底消散!

就在这点微弱的、凶兵与濒死者意志强行维系住的存在感中,河滩上那绝望的喧嚣似乎穿透了意识的海水,隐约传来。

“……断了的腿骨……快!止血……咳咳……撑住!”

是雷震山嘶哑、痛苦却又强硬的咆哮,带着粘稠的血沫呛咳。

“……爹……小心……左肋……”是李红鱼虚弱紧绷的声音,压抑着断骨和伤口的剧痛,银枪拄地的声音刺耳。

“……抬他……小心……水流……下游……”

“……走……还能走的……跟上……”

“……威远的旗……别丢了……撑着它走……”

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凌乱拖沓的脚步声……混杂着冰冷河水冲刷河滩的哗哗声响,像一首破碎的送葬曲,断断续续地传入意识沉沦者的耳中。声音渐行渐远,带着劫后余生的凄惶与绝望,正艰难地向下游移动。无人再回头看一眼泥潭水洼中那个气息微弱、宛如尸体的“灾星”和他旁边那把沉重的残破凶刃。生存成了唯一残念的他们,已然选择丢弃。

意识被那冰冷的意念强行维系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外界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粘稠的油脂,朦胧不清。刘子云能“感知”到威远残存的火种正在离去,却无力挽留,甚至无法生出“被抛弃”的清晰悲愤。意识核心深处,只有两点微弱的、相互依存又相互对抗的“念”在维持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一是源自凶兵“破浪”那亘古不散的戾气余烬——“活下去!承载!”的冰冷执念!

一是源自他自身残躯的、如同风中残烛的本能——“消亡……解脱……”的终极疲惫!

河风吹过,卷起血腥与泥水的浊气。冰冷的雨水再次落下,敲打在湿冷的地面和残兵败甲的碎片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冲刷着破浪刀上的血污泥迹,也冲刷着刘子云脸上逐渐失去所有血色的苍白皮肤。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暴雨初歇,或许是黎明将至的微光黯淡地渗透过层云。

远方的下游方向,隐约传来一丝极微弱、极断续、不成调儿的哭腔。

“呜……呜呜……”

声音被风扯碎,细微可怜,仿佛迷失在野地里的幼兽。

但在寂静死去的河滩上,这微弱的哭声,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粒石子,终于打破了他意识深处那片绝对的死寂。

‘声……’

一个模糊的意念碎片,被哭声搅起,在即将彻底沉寂的意识深潭中微弱地打了个旋。虽然微弱,却像一根细微的针,刺破了那两个僵持意念构建的临界壁垒!

几乎就在这丝微弱杂念升起的瞬间!

“咔嚓——!”

一声沉闷、异常清晰的骨裂声,猛然从刘子云的背心深处、那被阴寒劲力侵蚀的部位传来!一股深入骨髓、几乎让他昏厥的灵魂剧痛彻底爆发!那股蛰伏的阴寒力量在失去了外部威胁、又感知到宿主生命力微弱到极限时,突然爆发出来,开始肆无忌惮地摧毁残留的骨与肉!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灼穿了意识沉沦的壁垒!

“呃……啊……”

一声干涩、微弱到几乎没有声音的呻吟,终于从刘子云灰败的唇间挤出!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抽搐着,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从深沉的噩梦中强行拖拽出来。

冰冷的呼吸重新有了些微弱的起伏。

破浪刀那黯淡的、半个星芒印记上,最后一点如同烛火的暗红微光,也终于彻底熄灭下去。它完成了它的使命——用最后一点力量,将这个濒死的人拖回了悬崖边缘,却未能将其拉离深渊。现在,它如同真正的残骸,陷入了彻底的死寂,沉重冰冷,再无一丝灵性波动。

而重新连接上身体的刘子云,正被迫清晰无比地“感受”着这地狱般的煎熬:冰冷泥水浸泡身体的刺骨麻木,胸口断骨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的、深入骨髓的剧痛,以及最要命的——背心深处那股阴毒的、如同活蛆般正在疯狂钻噬他脊椎骨的阴寒劲力!那力量似乎还带着金属的锋芒和毒液的腐蚀性,每一下啃噬都让他的意识在剧痛和窒息间撕扯!

‘……痛……冷……’ 意识被无穷无尽的负面感官所占据,连思维的力气都没有。雨水冰冷地砸在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求生的本能被这彻骨的冰冷和剧痛彻底碾碎。他甚至无法聚焦目光去看一眼旁边那把将他拉回来的刀。

‘就这样……沉……’

就在他濒临彻底的崩溃和放弃,意识即将被剧痛和冰冷再次拖入黑暗之时——

一道瘦小、佝偻的身影,被一条瘦骨嶙峋的老黄狗引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到了这片死寂的战场废墟边缘。

那是个背着破旧药篓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靛蓝粗布衣裤。他须发皆白,脸色黝黑布满皱纹,一双眼窝深陷,浑浊的瞳孔蒙着一层明显的白翳,显然视力极差。

老黄狗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对着刘子云倒卧的方向和那把破浪刀狂吠不已,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警告。

“莫叫,黑子……莫叫……”老瞎子侧耳倾听着,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摸索着腰间的药锄,浑浊的眼睛“望”向狗吠的方向,努力地辨认着。

“有人气儿?……这阴煞水祸之地的气……还有……一股死不透的……沉铁腥气?”老瞎子喃喃自语,脸上的皱纹因为某种本能的凝重而紧紧皱在了一起。他缓慢而谨慎地顺着狗的方向,拄着药锄摸索着靠近,老黄狗则夹着尾巴,又害怕又忠诚地跟在主人脚边。

他摸索到了刘子云身边,蹲下身,伸出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健的手指,先是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泥水洼边缘,沾了一手的血腥淤泥。

“唉……作孽啊……”老者摇头叹息。

然后,他的手慢慢摸上了刘子云浸在泥水里的手腕——冰冷得如同冻硬的石头!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几乎难以感知!

但当老者的手指触碰到刘子云腕脉深处,那被背心阴寒侵蚀和濒死虚弱双重折磨下极度紊乱、却又隐约透着一丝极其怪异坚韧的脉象时,他浑浊的眼珠猛地剧烈颤动了一下!

“咦?!”老者手指如同被烙铁烫到般骤然一缩!他脸上的凝重瞬间被极度的震惊所取代,苍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断……断续命纹!身死魂未绝……身如残舟,魂似沉铁锁渊?!……怪事!天下怪事!”

他猛地抬头,瞎眼“望向”那把斜插在泥滩上的破浪刀的方向,尽管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灰暗,但他脸上的惊容却愈加深重。

“沉铁腥气……破命残刃……血煞之引……还有这身死魂留的怪脉……”老瞎子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惊疑不定,“造孽……真造孽啊……被什么玩意儿追着咬成这样都不肯松口咽气?”

他浑浊的眼窝微微晃动了几下,最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老瞎子欠了这老河滩的情,该还了!”

他不再犹豫,开始快速而熟练地在自己破旧的药篓里摸索,嘴里念念叨叨:“吊住这口气先!这背上的阴煞和骨头里的蛆虫……得赶紧清!晚了就真变成画里的人了……”

枯瘦的手从一个脏污的油纸包里,捏出了一小撮墨绿色的、沾着泥土的草根碎末,带着一股浓重刺鼻、令人作呕的辛辣与土腥混合的怪味——祛腐活血的“阴沟灵”。

紧接着,他又摸出两粒黄豆大小、深褐色、散发着微弱酸气的坚硬蜡丸——“狗牙续命丹”。

最后,是一个不大的陶土罐子,里面是黑糊糊、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药膏——“泥菩萨拔火膏”。

老瞎子将气味极其古怪的“阴沟灵”碎末,直接撬开刘子云紧闭的牙关,混着泥水强行按了些到他喉咙深处。强烈的辛辣味道瞬间呛入肺部,刘子云残存的意识被这刺鼻刺激猛地一激,本能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每一次剧烈呛咳都牵扯着胸口和背心的骨伤,让他痛得弓起身子,如同离水的虾米,灰败的脸上因为剧痛而扭曲,竟透出一丝病态的、活人才有的青红!

老瞎子浑浊的眼珠“看”着这痛苦挣扎的生机,非但没有不忍,反而露出了一丝“事尚有可为”的神色。

“对!使劲咳!活过来点!”他手法更快,用力掰开刘子云紧咬的牙关,将两颗散发着刺鼻酸腐气味的“狗牙续命丹”猛地塞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混合着草汁苦涩和某种血肉腐烂般异味的浓烈汁液瞬间涌入喉头!冰冷麻木的身体内部,似乎有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暖意被这混合着剧毒与生机的刺激强行点燃!那阴寒侵蚀带来的冰冷撕裂感似乎……被打断了一瞬?

老者不管不顾,又将那陶罐里粘稠滚烫、酒气冲天的“泥菩萨拔火膏”挖出一大块,凭着多年摸索的手感,径直摁在了刘子云背心那最致命的伤口位置上!

“呃——!!!”

一声绝望凄厉、如同被丢进沸水地狱的野狼般的惨嚎,猛地撕裂了阴沉的河滩!那灼热滚烫的药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已被阴寒啃噬得脆弱不堪的骨头深处!极热与极寒两种极端力量如同两把烧红的钳子,在背脊的骨肉之中狠狠搅动!

剧痛!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冰冷的河滩上,垂死的“尸体”如同被扔进热油锅里的活虾,猛地剧烈抽动翻滚起来!

“压住他!”老瞎子厉声喝道,老黄狗呜咽一声,竟真的扑了上去,用身体死死压住刘子云疯狂挣扎的上半身!

翻滚、挣扎、被强行按压……泥水四溅!

冰冷的淤泥、灼烫的药力、碎裂的骨头、阴寒的蛆虫……连同破浪刀那沉重的死寂铁腥,再次将刘子云拖入了感官与痛觉的恐怖深渊!那声惨嚎是他意识坠入更深重黑水前,最后爆发出的、属于活物的痛苦悲鸣!

“忍着!活阎王面前抢命!没点狠劲儿怎么成!”老瞎子浑浊的眼珠却死死“盯着”那挣扎扭动的人影,枯瘦的手用力按压着滚烫的药膏,嘴里发出如同咒语般的嘶吼。河滩边,只剩下一人一狗死死压制着一条在沸油地狱里抽搐的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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