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太平洋的暴风雨像一头失控的巨兽,墨绿色的海面疯狂起伏,将“海燕号”这艘老旧渔船反复抛掷。咸腥冰冷的海水不断泼上甲板,船体每一块锈蚀的钢板都在呻吟。船舱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柴油和绝望的潮气。
老船长陈海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着冰凉的舵轮,指节发白。他浑浊的眼睛透过驾驶舱模糊的玻璃,死死盯着外面翻腾的墨黑,一种源自老水手骨髓的直觉在尖叫——这片海刚刚经历了某种可怕的撕裂。水下有东西,某种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东西,搅动了深海的根基。
“爹!你快来!网里有东西!”儿子陈涛变了调的喊声穿透风雨和引擎的嘶吼,砸进陈海耳朵里。
陈海心头一紧,把舵轮猛地推给旁边脸色煞白的大副,抓起挂在门边的厚重油布雨衣,撞开舱门冲了出去。狂风裹着暴雨瞬间抽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甲板湿滑得像抹了油,几个同样裹在油布里的水手挤在船尾,手电筒微弱晃动的光柱集中照射在刚拖上来的渔网中央。
渔网里纠缠着厚厚一层墨绿海藻、破碎的网线和深黑色的海底淤泥。而在这些秽物的包裹下,隐约显出一个人形轮廓。那东西一动不动,大部分身体被污物覆盖,但裸露出的少许皮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状态——焦黑,像是被投入熔炉又瞬间淬入冰海,表面布满蛛网般密集的暗红色裂痕。那些裂痕在手电光下微微搏动,散发出若有若无、却令人脊背发凉的灼热气息。
更让陈涛和水手们头皮炸裂的是,在那焦黑人形的胸口位置,厚厚的污秽被扒开了一角,露出下面一点极其微弱的光。那不是反射的光,是自身在搏动,缓慢、艰难,如同炉膛深处将熄的炭火,暗沉的金红色。
咚……
咚……
微弱却沉重,像是隔着厚壁传来的熔岩心跳。
“老天爷……”一个年轻水手牙齿打颤,下意识后退一步,踩在湿滑的甲板上差点摔倒,“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还活着?”另一个老水手胆子大些,声音也抖,手里的铁钩试探性地往前伸了伸,想拨开更多的污物。
“别碰!”陈海低吼一声,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他挤到最前面,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网中那焦黑的人形,还有那点微弱搏动的暗金光芒。几十年的海上生涯,他见过无数被大海吐出来的东西,死去的,半死不活的,奇形怪状的。但没有一样,能像眼前这个,散发出如此纯粹的、非人的……恐怖。那焦黑皮肤下的暗红裂纹,那搏动的心口微光,都透着深海最深处才有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爹,怎么办?”陈涛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顺着他年轻却惊恐的脸往下淌,“扔……扔回去?”
扔回去?陈海的目光扫过儿子惨白的脸,扫过周围水手惊惧的眼神。那点微弱搏动的暗金光芒,像烧红的针,刺在他心头。扔回去,是最简单的选择。这东西,怎么看都不祥。但……那微弱的心跳呢?
“搭把手!”陈海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猛地弯腰,粗糙的大手直接抓住了渔网边缘,用力向上提,“抬到杂物舱去!轻点!”
没人敢违抗。几个水手强忍着恐惧,七手八脚地帮忙。那东西比预想的沉,像一块吸饱了水的铁疙瘩。焦黑的皮肤触手滚烫又冰冷,诡异的触感让抬的人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暗红色的裂纹在手电光下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汲取周围的热量。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几乎是拖着,把这沉重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熔岩人”弄进了船尾狭窄、堆满绳索和铁锈工具的杂物舱。
砰!
沉重的身体被小心地放在冰冷油腻的舱板上。杂物舱的门被紧紧关上,隔绝了部分风雨声,却让舱内那微弱却沉重的“咚…咚…”声更加清晰,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焦糊、海腥和淡淡硫磺的怪异气味。
“看好门!谁也不许靠近!”陈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冷汗,声音低沉,眼神锐利地扫过惊魂未定的水手们,“就当……就当没捞上来过!”
水手们忙不迭点头,巴不得离那鬼东西越远越好。只有陈涛,看着父亲疲惫而紧绷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几天,“海燕号”挣扎在持续的风浪里,航向一片混乱。船员们沉默了许多,刻意避开船尾的杂物舱。但那舱门后微弱的心跳,像无形的幽灵,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恐惧像霉菌,在潮湿压抑的环境中悄然滋生。吃饭时,没人说话,只有餐具碰撞的单调声响。值夜的水手经过杂物舱时总是脚步匆匆,屏住呼吸。
陈海是唯一一个每天会进去查看的人。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吱呀声在死寂的船舱里格外刺耳。杂物舱没有窗,只有一盏昏黄摇晃的灯泡。浑浊的光线下,那个焦黑的人形依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姿势都没变过。
陈海蹲下身,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几天过去,覆盖在“熔岩人”身上的海藻和淤泥干涸剥落了一些,露出更多焦黑的皮肤和那密密麻麻、如同烧裂瓷器般的暗红色裂纹。那些裂纹似乎比刚捞上来时……深了一点?颜色也似乎更暗沉,更接近凝固的血。它们以一种极其缓慢、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节奏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空气产生一丝微不可查的灼热扭曲。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裸露的胸口。污秽被海风带走了一些,露出更大一片焦黑的皮肤,正中央,那点暗金光芒依旧微弱,但搏动的节奏……似乎稳定了一些?不再像最初那样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熄灭。它像一颗被厚厚岩层包裹的熔岩核心,在绝对的死寂中,顽强地维持着最后一丝生机,积蓄着难以想象的热量。
陈海伸出手指,在离那焦黑皮肤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一股辐射出来的、带着硫磺气息的暖意。这暖意与舱内冰冷的空气形成诡异的对比。他不敢真的触碰,那暗红的裂纹,那搏动的光芒,都散发着一种原始的危险气息。这绝不是人类。大海深处发生了什么?这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疑问像藤蔓缠绕心头,带来更深的寒意。他默默关上门,将昏黄的灯光和那微弱的心跳声锁在身后。回到驾驶舱,外面依旧是铅灰色的天空和翻涌的墨绿海浪。风暴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征兆。低沉的雷声在厚重的云层深处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
船在风浪中剧烈颠簸。陈海扶着舵轮,目光投向船尾杂物舱的方向。那微弱却沉重的“咚…咚…”声仿佛穿透了铁门和风雨,直接敲打在他的心脏上。
风暴要来了。真正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