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深处,那嵌入血肉的“钢梁”持续散发着灼热的胀痛,如同新铸的兵器在冷却。每一次船体的颠簸,都让这非人的沉重与凡俗的剧痛在骨髓深处碰撞。臂骨的熔接点沉闷摩擦,胸口的空洞被厚布压迫着,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焦黑的皮肉,钝痛依旧。林风瘫在湿透冰冷的帆布上,破碎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疲惫,一种被非人力量反复撕扯后的灵魂疲惫,沉甸甸地压着他。
然而,那源自体内深处“熔炉”的冰冷悸动并未平息。它如同蛰伏的巨兽,在短暂的“修复”后,并未满足,反而将冰冷而贪婪的“视线”,投向了这具残破躯壳的另一处——他的右肩。
那里,肩胛骨粉碎,如同被巨锤砸烂的礁石,深陷在肿胀淤紫的血肉里。碎裂的骨茬刺穿皮肉,在暗红焦痕和污血下狰狞外露。之前陈海粗糙的包扎,仅仅覆盖了皮肉翻卷的裂口,对深埋其下的粉碎性创伤束手无策。
此刻,这处深埋的、被剧痛麻木掩盖的骨伤,成了那冰冷“熔炉”新的目标。
嗡……
低沉的金属震颤再次从体内最深处传来,比上次更清晰,更不容置疑。那冰冷的悸动感瞬间锁定了右肩深处那片粉碎的骨域!一股原始而蛮横的“饥渴”洪流般涌向那里!
“不……” 林风肿胀的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气音,布满血丝的眼球因极致的惊骇而暴凸!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冰冷沉重的“力”,正沿着皮肉下那些黯淡的暗金脉络,如同冰冷的铁水,蛮横地灌向他的右肩!
剧痛!比左腿“熔铸”时更猛烈、更纯粹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那感觉并非简单的骨碎之痛,而是整片肩胛区域的血肉、骨骼、神经,都在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挤压、碾磨!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锻锤,正对着那片粉碎的骨域,进行着最粗暴的锻打!
“呃啊——!” 惨嚎被堵在喉咙深处,变成窒息般的抽气。他残破的身体在帆布上疯狂地扭动、弓起,如同一条被钉在砧板上遭受酷刑的鱼!覆盖着焦痕的右肩皮肤下,暗金色的脉络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延伸、交织!皮肤瞬间变得滚烫、紧绷,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如同烧熔的金属!那外露的、沾着污血的碎裂骨茬,竟在暗金脉络的光芒映照下,边缘开始软化、变形,如同被高温熔融!
昏黄的灯光下,陈海如同被冻僵的礁石,死死靠在冰冷的舱壁上。他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布满血丝的瞳孔里倒映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林风右肩的皮肤如同活物般起伏、扭曲,暗金色的光在皮肉下疯狂流窜,将整个肩部映照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空气中弥漫开浓烈刺鼻的硫磺焦糊味,混合着一种…金属被高温熔炼时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了陈海的心脏,几乎将它捏碎!他亲眼目睹了左腿的“重塑”,本以为那就是极限的恐怖。可眼前这右肩的景象,更加直接,更加非人!那外露的、正在熔融变形的骨茬,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这或许还是个人”的侥幸!
这不是愈合!这是亵渎!是对生命形态最彻底的扭曲!
“怪物……” 陈海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这两个字。一股混杂着极端恐惧、被欺骗的愤怒和深海般绝望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作为老船长的最后一丝理智堤坝!
“啊——!”
一声歇斯底里、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咆哮猛地从陈海喉咙里炸响!这声咆哮压过了林风的痛苦抽气,压过了船体的呻吟!他布满老茧的双手猛地抱住自己花白、沾满汗水和油污的头颅,布满皱纹的脸因极致的恐惧和崩溃而扭曲变形!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属于“陈海”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疯狂的黑暗!
“怪物!滚!滚回你的海里去!滚啊——!”
他猛地松开抱头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在帆布上痛苦抽搐的林风身上!那目光里再无半分犹豫、怜悯或责任,只剩下最纯粹的、被恐惧点燃的毁灭欲!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老熊,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狂暴的力量!
陈海踉跄着扑向杂物舱角落!那里,斜靠着一根沉重的、沾满暗褐色干涸血迹和鱼鳞碎末的船用鱼叉!乌黑的精钢叉尖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致命的寒芒!
“杀了你!老子杀了你这怪物!” 陈海嘶吼着,布满青筋的双手死死握住冰冷的鱼叉木柄!沉重的武器被他轻易提起,叉尖直指帆布上那团正在发生非人异变的残破躯体!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疯狂抽搐,眼神狂乱,口中喷溅着唾沫星子,“去死!给老子死——!”
吼声未落,陈海双臂肌肉坟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沾满海洋生灵亡魂的沉重鱼叉,朝着林风暴露在外的、正被暗金光芒笼罩的右肩,狠狠捅刺下去!
鱼叉撕裂空气,发出短促凄厉的尖啸!乌黑的叉尖带着陈海所有的恐惧、愤怒和崩溃的疯狂,直刺目标!
就在叉尖即将刺入那片熔融血肉的瞬间——
嗡!!!
林风体内,那低沉的金属震颤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万吨巨轮拉响最高警报!一股冰冷、狂暴、非人的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引爆,猛地从林风体内炸开!
嗤——!
鱼叉锋锐的叉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林风右肩那片暗红滚烫、正被暗金脉络疯狂改造的区域!
没有预想中血肉被穿透的闷响。
只有一声刺耳的、如同烧红烙铁淬入冰水的锐鸣!
乌黑的叉尖在刺入皮肉的瞬间,骤然亮起刺目的暗金光芒!一股难以想象的、沛然莫御的恐怖斥力,混合着灼热的高温和刺骨的冰寒,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轰击在鱼叉之上!
咔嚓!
精钢锻造的沉重鱼叉木柄,如同脆弱的枯枝,在陈海手中应声炸裂!无数木屑碎片如同箭矢般四散飞溅!
“呃!” 陈海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顺着断裂的柄身传来,虎口瞬间撕裂,鲜血淋漓!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正面撞中,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狠狠倒飞出去!
砰!
陈海沉重的身躯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舱壁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他瘫软下去,顺着舱壁滑落在地,喉咙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断裂的鱼叉柄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铁皮上,弹跳着滚到角落。
他挣扎着抬头,布满血污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骇和茫然。他看到了。
那柄精钢鱼叉的叉尖,并未完全刺入。它只没入了寸许,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焊”在了林风的右肩上!
不,不是“焊”住。
是…熔接!
叉尖刺入的部位,那片暗红滚烫的皮肉如同活物般翻卷、蠕动!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刺目暗金光芒的金属丝线,如同疯狂的藤蔓,从伤口深处瞬间蔓延出来!它们缠绕上冰冷的钢制叉尖,如同无数微小的焊枪,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乌黑的叉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暗金光芒覆盖、侵蚀、同化!
更恐怖的是,叉尖周围,林风右肩的皮肉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不是血肉生长,而是如同高温熔融的金属液,迅速包裹、覆盖住叉尖的根部!翻卷的皮肉边缘闪烁着熔融的暗金光泽,与那被侵蚀的叉尖野蛮地熔铸在一起!几个呼吸间,那柄代表着陈海毁灭意志的鱼叉,竟如同从林风肩胛骨上自然生长出来的、一根狰狞冰冷的暗金色金属犄角!
杂物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鱼叉叉尖被暗金丝线侵蚀发出的、细微却刺耳的滋滋声。浓烈的硫磺焦糊味和金属熔铸的气息,混合着陈海喷出的血腥味,在狭小空间里发酵,浓稠得令人窒息。
林风瘫在帆布上,身体的抽搐已经停止。右肩处传来一种全新的、混合着金属嵌入的冰冷胀痛和熔接处灼烧的剧痛。他费力地转动眼球,肿胀的视线落在自己右肩上那根突兀的、散发着冰冷暗金光泽的金属犄角上。
那犄角根部,暗红熔融状的皮肉正缓缓冷却,凝固成新的、覆盖着暗金纹路的焦痕。
他眼中没有愤怒,没有痛苦,甚至没有惊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茫然。像一块被强行焊上了异物的铁锭。
陈海瘫坐在冰冷的铁皮地上,背靠着舱壁,嘴角淌着血。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所有表情都已消失。恐惧、愤怒、疯狂…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眼前这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景象彻底碾碎、抽空。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如同朽木般的空洞和麻木。
他看着林风肩上那根狰狞的暗金犄角,看着那如同活物般冷却凝固的皮肉,看着林风眼中那片冰冷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和木屑碎片的、粗糙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指缝间,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无声地涌出。
船舱在风浪中剧烈摇晃,发出濒临解体的、巨大的金属呻吟。那盏昏黄的灯泡疯狂地摇晃着,光影在油腻的舱壁上、在那根新生的暗金犄角上、在陈海蜷缩的身影上,疯狂地跳跃、扭曲,如同末日熔炉中最后的、癫狂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