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上的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时间仿佛停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的三皇子跟四皇子对看一眼,三皇子道:“本皇子保证,只要你们老实交待,画完押后,直接把你们押送蜀地,到你儿子墓地,允许你们最后祭拜儿子,再自裁。”
老妇看三皇子一眼,磕头谢恩:“谢三皇子殿下,咱们一言为定。”
见刑部大堂上的四位大人点头,老头才道:“这些年朝廷为了民生更好,才放开了盐业,由地方官员和盐商自理,凡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盐业都被官商勾结掌控了,百姓只能购高价盐。各地也有些刁民,组织成盐帮,从外地和盐井偷运一点盐,比盐商的价格略低一点,那也是利润丰厚的。”
老妇补充:“我夫妇自小练武,是蜀地盐帮的小头目。结婚多年无子,老妇到四十一岁上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郝明孝。明孝跟我们学过一点武艺,在蜀王家的盐井当上把头,私下能弄点盐出来。蜀王二公子不仁不义,把明孝的结拜兄弟害了。明孝找他理论,想给兄弟要点赔偿,反招了毒手。”
老头接嘴道:“老夫五十多岁失了独子,夫妻心里难过得很。加上盐井上的盐工接连出事,多是被饿死的,盐帮的大头目赵黑炎帮盐工出面找李二谈,希望改善生活,给死难者发补偿,反被官府抓起来治罪。盐帮使了大钱,把大头目保出来。大头目心里恨,就找了老夫等几个心腹,问我们敢不敢杀灭李二那个混蛋?老夫当时都不想活了,还怕什么?”
老妇道:“当时去的一共有十八个人,进到李二屋里时,他正跟两个小妾鬼混,就一起杀了。大家想着杀一个也是死罪,就不分上下好坏,一齐杀了。然后把李二家里能找到的金银铜钱、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全搬上了马车,准备逃走。又怕暴露行踪,干脆把李家的宅子撒了火油一把火烧了。大头目领着这些人往蜀地和滇地交界处跑,那里有雪山和圣湖,又是女儿国秘地,一般东陈人不敢去。”
老头道:“本来生活得好好的,滇国发生了一场持久的内乱,粮食和茶叶控制得很紧,圣山这边也受影响了。又听说东陈闹旱灾,蜀地官仓的粮食和食盐调往都城,蜀地私人手里粮草又以高价卖给外地商人。粮价太高,还有价无市,这些人缩在山里就吃不上饭了,手里的那些珠宝首饰也换不成钱,大家一商量就散伙吧,各自找出路。”
老妇叹了一声:“我俩自作聪明,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搞灯下黑那一套。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三皇子叹口气:“口说无凭,你们有什么物证没有?”
老妇道:“还有十来件贵重首饰,上面有李家的标记,是当年从李二家拿出来的。老妇当时想让儿子在地下过得富足点,就埋在我儿子的坟里面。”
老头再磕头行大礼:“儿子的坟只有我夫妻知道,在一座荒山的半山腰,那里有个溶洞,那墓穴也有个名堂,叫双亲抱子穴。请大人派人押我们夫妻去取,顺便就在那里结果了我们,兑现您的承诺。”
三皇子命人把老夫妻收监,堂上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四皇子拍板定案:“就依那老妇所言,不过还得让她把当时参与人员的名单说出来,咱们要依名单抓捕。三哥已经承诺于民,让他们夫妻自裁留全尸,与儿子合葬,要是报到父皇或慈孝贤妃那里,他们定会让这两人粉身碎骨。所以,录完口供,明日一早就派兵押解吧。”
元大人道:“这二人可是江洋大盗,身上的武艺不知深浅,也不能确定路上是否伺机逃跑,还是灌下让人失去活动能力的药才好。要是有逃跑倾向,就别怪咱们食言了。”其他三个人点头赞同。
接下来,提审万年县交接过来的那帮混混,这帮人平常在街上欺负人,其实既没品又没胆,一上了刑部大堂,全吓蒙圈了。有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咋回事呢;有的脑子忽然清醒,这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呢。对了,当时说是广平郡主的喜车,看来真是郡主。他们再无知,也知道郡主是皇家的姑娘,这下子踢到铁板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有的人开始哭喊,说他们真不知道是郡主,是领头的陈闯让他们劫车打人,准备讹点钱。元大人皱眉,拍了一下案几,让他们不要哭喊,都听不清楚了,找一个口齿伶俐的人说。混混们推选了一个叫毛三的混混说了过程,与郡马爷和吴王殿下说得差不多,让他们在口供上画押摁了手印,先押下去进大牢,等候判决。
重点是审陈闯母子,陈母叶氏是个糊涂的,她平常就是爱占便宜,爱欺负人,是个滚刀肉。她说不到点子上,挨了一顿好打,也改不了口,因为真不知道那是郡主,是她儿子怂恿她做的。她以前常干这种讹诈的事,也没想太多。说完了,连连磕头求饶,真的是吓坏了。
到审陈闯时,他还想嘴硬,说他就是混混讹钱,没什么大罪。一顿好打之后,还是交待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要是说了未必有死罪,要是不说,可能会被当堂打死。他这次是私下收了阎家二百贯钱,收了陆家二百贯钱,故意来找王大公子和广平郡主的麻烦呢。
刚开始那些人不敢说实话,陈闯还不敢接活儿,找皇家人麻烦,是鸡蛋磕石头。后来那些人说了自己的身份,说何陈闯无事,还允诺事后,再给他两千贯钱,让他领着老娘去苏杭享福去。陈闯没太大见识,觉得又不出人命,跑到外地就没事了。
案件基本上是清楚了,阎家跟王家不对付,吴王又收拾了陆家,这两家恨坏了,拿大人没办法,冲孩子下手。吴王殿下气得额上青筋突起,都是什么玩意呢。一个个仗着家势为非作歹的,根本就没把律法看到眼里,也没把皇家放到心上。这次罪证确凿,要不重判这几家,他们将来就得造反了。
齐王殿下忽然提了要求:“三弟,你是原告,那何昭旭是目击证人,这件事也与韦西洲案有些牵扯,间接与王三小姐有点关系,不如把那夫妻请上来问一问,写一份证人证词,走个过程吧。”另外两位陪审也点头称是,证人口供也至关重要。
当何昭旭与王善惜上堂来,众人看着王善惜眼前一亮,女子长得如此美艳,实属少见。吴王殿下非常镇定,他早见过二人,他不喜欢王善惜的性格,因而也不喜欢这女人。
可是每个人的审美观点不同,其他人就觉得好看,尤其是齐王殿下,简直看进眼里拔不出来了。要早知道都城有这样艳丽如骄阳的女子,怎么能让她远嫁到南海呢,一定收到自己府里,做不了正妃,至少能做个侧妃。
何氏夫妻没有功名,进了刑部大堂只能下跪。王善惜听说左边的陪审是大理寺卿元大人,忽然对他三叩首,行了大礼。元大人惊道:“王夫人,下官也没做什么,你为什么行此大礼?”
王善惜道:“元大人,韦西洲案之前的王院长贵妾被人打死一案,您家夫人小姐不惧权贵,不求报酬,自愿写手书为妾的姨娘作证,对妾有大恩,一直无以为报,又见不着夫人小姐,只能向您行大礼,请您代夫人小姐收下。以后夫人但有差遣,善惜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元大人就问:“原来如此,本官的夫人确实是嫉恶如仇的性格,她路见不平,甘愿作证很是常见,无需大礼。说到此事,正好要当面问你,韦西洲全家失踪案与你有没有关系?”
王善惜道:“前次妾是未嫁闺女,不便上刑部大堂,只有刑部下员来王府问询了几句,就匆匆结案,定性为互殴,失手杀死。妾现在是已婚妇人,还当了母亲,随夫婿上堂被询问,也恰是个机会,可以当面为自己辩驳。”
元大人点头:“你说,本官正想听听你本人的辩驳呢。”
王善惜一本正经道:“韦西洲案与妾没有一点关系,汝南王氏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名门,妾还是院长家的庶出女儿,平日不怎么出门,月钱只得五贯钱。妾一没有过人的武艺,二没有惊人的财富,三没有众多的人脉,这样没什么本钱的人,有什么能力做下如此大案?”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薛御史终于出声:“王三小姐,虽然你没有什么本事,可是你的长兄王尚书可是手眼通天呢,是不是他帮忙做的?”
王善惜一听就炸毛了,她跪挺胸膛:“这位大人是什么职位?既在刑部大堂之上陪审,想必是精通律法的,怎可信口开河?照你这样乱猜测,妾也可以说,因你平日与王尚书有嫌隙,有意把案件引到他身上,诬陷别人,所以故意暗示妾。也可以猜测说,你事先收了别人家贿赂,那些人与王尚书不对付,你们合伙谋害王尚书。”
薛御史大怒:“王三小姐,今日的大案,被告人韦夫人,就是为了给其兄报仇,所以才要这么做。韦西洲家最近有仇的就是你王家,失手打死了你的姨娘,你王家表面上不追究,实际上暗下杀手,除掉了韦西洲一家。”
三皇子插嘴:“薛御史,你有证据吗?你在朝堂上可以闻风奏报,提醒陛下不可放过坏人。可是在刑部大堂上,你是陪审,说话必须有证据。”
薛御史一愣,齐王殿下脾气一向很好,他这样疾言厉色很是少见,看来自己是太过分了。不过,他真是冤枉,他没收别人贿赂,他就是嫉妒王尚书这几年混得太好。
元大人也道:“薛大人,齐王殿下所言甚是,堂上审案子可不比朝堂里闻风奏报,要有理有据。比如,王三小姐所说,就是有理的,她本人是不可能做下那样大案子的。要说是否有外援,必须有证据,现在人证物证都没有,可不能引导串供,牵连到别人身上。这样就是诬陷,有可能反座其罪的。”
接着问了何昭旭当时的情形,何昭旭也不隐瞒,把他看到的情况说了。吴王殿下也点头证实何昭旭的说法,他当时就领人去了现场。何昭旭看了一遍给他做的记录,确认没有添油加醋,就签名摁了手印。
最后提审韦夫人,韦夫人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她是官夫人,可以不跪,站着听审。齐王问她什么,她愣愣地不说话,齐王让人把冬妈妈,苇娘夫妇的证词读给她听。
韦夫人想了想,点头承认,并说了一句:“确实是妾想为兄长全家报仇,一人所为,其他人都不知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一百多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必是有人害的。家兄是京兆韦氏的旁枝,却没借上家族大光,他是自己苦读,中了明经科,做了六品的低阶官员。他这样的人,与族人没什么利益上的竞争,与同僚没有地位上的竞争,也没碍着上位者的事,好端端的谁去动他?根本不值得。”
齐王听了点点头,这样分析也有点道理,他皱眉道:“或许是强盗劫财呢?”
韦夫人苦笑:“齐王殿下,从都城到洛阳这一路,是两京官道,可能有大股匪徒吗?要是有,朝廷还不得震怒?臣妇还奇怪,东陈的中心地带,这么大案发生,朝廷就不担心?二京之间尚且如此,万里边疆能乱成啥样了?再说了,匪徒要是为了劫财,直接杀人夺财就是了,怎么还把人弄得没了踪影?”
众人无语,这也是此案离奇之处,可惜狄公早已不在,如此奇案找不到有效线索,只能悬置。
吴王冷笑:“人在做天在看,韦西洲家的夫人小姐打死王院长家的贵妾,人命关天的事,刑部居然说是互殴,失手伤人。本王已与王三小姐和冷夫人核实过,当时是韦夫人与韦小姐无端寻衅,两家打起来时,韦家人多势众,韦小姐当众喊叫,打死那两个贱人,这怎么能算是互殴?分明是韦家小姐有杀人之心。”
元大人也道:“两家既然退亲,就没了关系,韦家有什么资格羞辱别人?人家王院长是礼部尚书平调,先太后恩准同国子监祭酒,属三品大员,韦西洲是个六品京官,敢如此作为,不就是仗着京兆韦氏的势力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元大人瞎说什么大实话。如今就是讲究出身,你官大又如何?又寻思,也是韦家倒霉,打死就打死了,一个官家贵妾而已。偏叫冷夫人母女瞧见了,那冷家也是好出身,不比韦氏家族名声小。
冷夫人是出了名的真爽刚硬,不畏权贵,冷夫人她爹是御史中丞,出了名的犯颜直谏,不惧生死。冷夫人她大伯是史官,也是刚烈正直,啥事都敢给你写出来,你让他改一个字,他都得跳脚。估计这两个案子,冷史官早写到史书上去了,若干年后,后人还不知如何评论呢,弄得不好就是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