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里的人听说王尚书家老夫人过世,大多数人不明所以,没听说陈老夫人有什么病,怎么过世得如此突然。不过,别人家闲事还是少打听,家有白喜事,有往来的派管事送份丧仪,关系再近些的,上门吊个孝。
陈氏的娘家领着人上王家闹事,对老夫人的死有疑问,王尚书不敢讲实情,怕引起太后怪罪,只能支吾过去,给陈家许下一些好处。最后陈家的闹事成了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王家大郎不高兴,就去质问王二郎,怎么伺候的娘?长孙夫人冷冷一笑:“大伯真有孝心,怎么不把老夫人接去一起住啊?分家产时想起自己是长子,赡养老人时就记不得了?老夫人年近七十,突发疾病也没法子,大伯说是不是?”
王将军道:“胡说,本将看过娘的遗体了,明明是被打死的,说什么突发疾病,你们怎么看护娘亲的?是谁下的毒手?”
长孙夫人道:“瞧大伯说的,老夫人是家里的老祖宗,平常上下都得巴结,谁敢动她啊?”
王将军不依,揪住王尚书的衣领子,要跟他算账。王尚书文人一个,躲不过他哥的纠缠,实在没法子了,才解释道:“太后下旨,说娘欺骗太后,耽误皇陵献祭,打六十大板,生死勿论。小弟也没法子啊,想求太后开恩免打,在皇宫门前跪了半天,太后都不见。”
王将军红了眼睛,恶狠狠地问:“太后这话从何说起?本将听不明白。”
长孙夫人道:“听不明白,弟媳就给大伯说清楚。陛下的祥陵修建十多年,地下工程还算顺利,已经差不多了。本来要建地面上建筑,挖地基时,发现了许多蚁穴,已把地面一两米处挖成了豆腐渣,其中的红火蚁还喜欢吃肉,攻击一切带肉的生物,当然包括人。正殿的地基一挖,便有滚热的黄泥浆喷出,疑似附近有地热或温泉。”
王将军虽不懂营建,可是也有常识。修宅修坟都不能建在蚁穴之上,时间长了,地基被蚁类筑空,来一场大雨或一次地动,整个建筑就会坍塌。尤其是坟地,是要葬人的,有嗜肉的蚁类,岂不是把肉体啃成白骨,想起来浑身发麻。地热与温泉他不大懂,也知道是棘手的事。王将军问:“皇陵修建不顺,当责问选址人和修陵人,跟娘有什么关系?太后竟然要下这样的毒手?”
长孙夫人道:“本来没有关系,老夫人硬要一头扎进去,害人不成,把自己搭进去了。太后责问国师和他师弟,选陵址不慎,浪费财力人力,便要治罪。国师为了推托责任,就说蛇妖作祟,要四个人生祭皇陵,一壮男、一孕妇、一童男、一童女,充当奠基人,再用九道木削成的木刺钉在地基正中,钉死蛇妖。国师装模作样地算了两个生辰八字,秘密找符合的人,这种害人的事别人躲都不及,老夫人竟然说善先家的王雷和王雪生辰八字相符,让两人去奠基祭陵。虽说善先过继出去了,怎么也是叫了她多年的祖母啊,两个孩子平日对她也是恭恭敬敬的,叫了这些年太祖母,这也太狠心了。”
王将军听到这里,脸色煞白,娘竟然做这样的事,到底为了什么啊?他稳稳心神问:“后来呢,王雷和雪儿怎么样了?太后为什么说娘欺骗她?”
长孙夫人叹口气:“王雷和雪儿没事,王雷与王霆一早去了安南找我阿父,在那边上学呢。雪儿去青衣君祠给姑姑守灵,太后的人没找到两个孩子。善先告诉我,他三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托人改动了年份,与国师算出来不一样了,太后让人去户部调查也白搭。国师认为清明那天祭祀最好,时间临近,人选未定,太后都心急如焚了,老夫人还敢乱说,这不是耽误修陵大事了吗?所以,太后盛怒之下,下懿旨责打,老夫人年龄大了,怎么禁得起,就过去了。这件事除了太后身边的几个人,外人不知,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对外当然说急症过世。”
王将军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如雨淋的蛤蟆,愣在院中。他恨恨地道:“弟妹,你倒是知道的清楚,莫不是这事与你和王善先有关?”
长孙氏道:“大伯不要胡说,没有证据的事,休要猜疑,您可以直接上奏去问太后,她老人家最知道详情。弟妇之所以知道,因为我的孙子孙女是受害人。太后找善先问话,善先又惊又怕,才把事情跟我讲了。大伯也别没事找事,善先虽然心里怨恨,但是人死账消。”
王将军也觉得她娘这事做得不厚道,他不喜欢长孙氏这个弟妇,但是对长孙氏的两个孩子还是挺喜欢的,都是王家的孩子,长得好看,见了他也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大伯父。王尚书哭得不能自抑,一方面心疼他娘,一方面是要丁忧三年,等过了孝期,黄花菜都凉了,肯定不能再回到礼部尚书的职位上了。
王尚书与长孙夫人都不敢说真话,难道把王侍郎恨老夫人,有可能是他撺掇太后下手的事说出去?长孙夫人自然是心疼儿子,怕给儿子招来仇家,王尚书是怕王侍郎也冲他下狠手,这个儿子啊,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王将军和王尚书忙过母亲的丧事,双双在家丁忧。王尚书接到太后懿旨,夺情让他去千阳山接手千阳书院,以后就当千阳书院的院长了,俸禄比照国子监祭酒张大人。虽然不算高官厚禄,以后却会桃李满天下,落下个好名声。王尚书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不敢违拗太后懿旨,只能收拾了行李,领着一众博士、助教、教工,去百多里外的千阳书院去了。
长孙夫人在王院长府就是一家独大了,讨厌的婆婆被太后打死,最高兴的人就是她。再也不用到偏心的老夫人面前立规矩,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王将军府里的人也没脸再来,男人不宜来,因为家里男人去千阳书院当院长,没有男主人,不方便接待男宾。女子要来也没了借口,长孙夫人的二性子使出来,直接就让人撵走。
王侍郎虽是文官,却有几分狠劲。他从小跟外公和舅父习武,也跟着舅舅们上过战场的,战场上夺人性命不过瞬息之间,对待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现在国师成了他的敌人,他如何会手软。
王侍郎按太后的懿旨顺序,一一执行。先秘密处决了一批知情人,包括国师的师弟,那位点出皇陵穴位的重阳子。对灵风道童没忍心下手,念他还存有善念,网开一面,让他改头换面,带了细软,往南走了,以后隐姓埋名过平常人的日子。
随后,把国师身边的几个近身弟子和米夫人的仆婢都抓起来,审问一番,看他们知道的不是太多,就全部送到漠北,交给边军大营为奴。再把千阳山的那三百多名道士全部押解去了安南,交给外公处置,或做苦力,或收入军中。
清明前两日的傍晚,王侍郎到大狱中见国师,国师十分颓丧,默默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中。王侍郎道:“全真子,你说你,有今天是不是自找的?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享你的福,我做我的官。可你就盯着我的孩子祸害,我怎么能不反击?你出的主意,也算是请君入瓮了。可怜了你的米夫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因为你受了牵连。”
全真子扑到木栏前:“王大人,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您能不能救一下我的夫人?我有一笔秘藏的财物,全部送给您。另外,不是我非要找大人的麻烦,是梁王殿下怨恨长孙宇将军,想找其家人的麻烦,偏偏长孙家爷四个都长期在外地,够不着。就寻思动长孙夫人和她的孩子,前梁王妃没了,只能找大人了。”
王善先眯了眯眼,原来如此,梁王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害死了妹妹,没有一点悔意。还想着害外祖舅父他们,找不到他们,就想害娘亲和自己。要是以后有机会,非把梁王弄死才解恨。王侍郎冷冷地开口:“全真子,你别做梦了,本官不要你的财物,也不会放你的老婆孩子。你与梁王原是一丘之貉,都是死不足惜,希望你来世做个好人,不要再伤天害理了。”
全真子想起什么,又道:“皇陵选址有问题,选到了蚁穴之上,大不吉。我怕皇帝太后怪罪,才慌说需要人祭,其实也是没有把握的。就是把我们四个人生祭皇陵,怕也是无济于事,到时候,太后迁怒王大人,大家都没好,不如从长计议。”
王侍郎笑了一笑:“本官就知道你这个妖道没有真本事,净是装神弄鬼的害人。工部的宇文老大人在营建上有奇才,已经想出了封闭地热的法子,弄好了就不会再有黄泥喷涌。太后新近宠爱的胡僧毕士钱早年游历天下,见过高人对付白蚁和红火蚁的法子,胡僧已对本官说起,本官知道了自然会办。全真子,你坏事做绝,罄竹难书,除掉你也是为国为民做了一件好事,过几日,你全家就安心地去祭皇陵吧。”说完,大笑着走了,妖道傻眼了。
清明前一日,天气极好,阳光明媚,微风轻拂。祥陵工地上重兵把守,生人勿近。搭了几个避雨的棚子,里面是大量的锡、铅、铜,大量的木炭和煤炭,还有几十个坩埚和铁夹子。棚里热火朝天,上千名精于冶炼的壮汉各就各位,用燃料烧融放在坩埚中的金属。
百十个堪舆名家,领着各自的弟子蹲在皇陵地面上,寸寸搜寻蚁窝。只要发现一个蚁窝,就插上一面小红旗。马上就有几名冶炼师傅抬着坩埚过来,把烧融的金属倒进蚁窝,灌满为止。等金属冷却,修陵的壮汉们就把蚁穴挖开,取出金属,用水刷洗,形状奇特好看的,放在一边,准备当成工艺品。形状不大好看或者挖断了枝条的,就重新融化成液体,再次利用。
人多力量大,整整一天,灌了几十个蚁穴。百十个堪舆名家反复查看,最终也确定,蚁穴都找完了,以后这工地算是安全无虞了。
第二日清明,从清晨起就细雨纷飞,冷风嗖嗖。王侍郎请胡僧毕士钱来主理祭祀,全真子四个人提前被灌下哑药,加上吓破了胆子,基本都是半昏迷状态。胡僧装模作样地诵经,焚香告天,念了王侍郎写好的祭文。宇文老大人一声令下,开工动土垒地基。
宇文老大人在地基坑里指出四个角落的正位,插上小红旗,修陵的几十个壮汉分成四波,各挖了一个深深的竖井,把全真子四个人往竖井里一塞,然后把土填上,夯结实了。大队修陵人开始往地基坑中倒入大量的粗沙,有人开始拉着水车,往沙坑里漫水。
王侍郎松了一口气,把留的十个蚁窝造型摆件观察一遍,送给胡僧一个精铜的,宇文老大人一个精铜的,皇陵驻军的头领徐将军一个锡制的。回家后,让近侍把在工地上顺回来的一架精铜的蚁窝造型的摆件配底座,放到客厅长条供桌上。其余的,皇帝和太后各献三架。
王侍郎想女儿了,跟妹妹打了招呼,亲自把雪儿接回家。从米夫人那里接回来的金渐层小猫,又给了王雪。自从国师没了,都城里出现了微妙的平衡,算是风平浪静,一片祥和。
五个月后,宇文老大人亲自向皇帝上奏章,说祥陵的地基已经完工,非常结实,请皇帝亲临察看。皇帝找了个时间,去祥陵看了一眼,又问了详情,放心了,也满意了。礼部尚书位置不能空置,就让老臣淳于辉做了。淳于大人是个老好人,一向与人为善,礼部的人各司其职,实际上的大事都由王侍郎做主。
郑淑妃那边费尽心力查找,终于有了华神医的消息,重金请到华神医到宫里给她治眼睛和舌头。华神医的医术与当世的大夫大相径庭,药物为辅,以外科手术为主。华神医说他祖上是华佗神医,传下来麻沸散的方子,还有秘方,能制羊肠线,空心针,玻璃注射器,与后世的不能比,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极先进的。
华神医要价三万贯,淑妃咬咬牙也拿出来了。华神医要做两次手术,他有女弟子,给淑妃用了麻沸散,然后从淑妃的大腿内侧选了两小片皮肤,切割下来修剪了形状。华神医小心地把淑妃的伤处也切割好,把备好的皮肤缝到淑妃的眼皮上,等长好了,还要进行训练,虽然不如以前自然,多少也能闭上眼睛了。以后画了眼部浓妆,粘了假睫毛,也能遮掩一二。
舌头是个麻烦事,从死牢中挑选一个女囚,许诺给她家人一大笔钱,只为买她的舌头。女囚到了此时,万念俱灰,也反抗不得,就应了。华神医用了两个多时辰,找到大血管和神经,一一对接,用极细的羊肠线缝合。外面的伤口用长发丝缝合,等长好后抽去发丝,再慢慢恢复,想如好人一般是不可能的,但是经过艰苦的复健训练,或许能说简单的话语。
华神医给淑妃的两次手术都很成功,眼皮是取她本人的皮肤,没有排异现象,愈合得极好,淑妃也肯听话,不停地进行眨眼训练,慢慢地恢复了功能,只是看上去极不自然。舌头也接得极好,幸运地没有出现排斥现象,只是愈合得有些慢。
梁王见华神医手段了得,也花了重金,让华神医把他的手和脚再重新接过。这次手术可是遭了大罪,长歪的骨头必须打断了,重新接。用了麻沸散,可是梁王上次中了空间的麻醉药,对口服的麻沸散好像有了抗药性,不过麻。他下定决心要医好手和脚,只能忍痛进行手术。整场手术好似酷刑,做完之后,梁王面色煞白,浑身大汗,把身下的褥子都洇湿了。